宋代是中国工艺美术的灿烂时期,陶瓷艺术则成为这时期最为突出的成就,它集中体现了宋代人精神审美的取向,成为融合各个阶层价值趣味的理想坐标。景德镇窑和宋五大名窑一道成为这璀璨文化中耀眼的明星。在景德镇至今仍有大量的宋代窑业遗址,特别是其中出土流存的青白瓷人物雕塑更是陶瓷艺术的瑰宝,是中国陶瓷艺术在长期发展过程中所形成的完整体系和艺术成就的光辉遗存。从现今传世的宋景德镇青白瓷人物雕塑作品来联系它自身发展的历史,去了解这一艺术成就,正是古代无数景德镇匠师们不断创造所取得的成果,是时代思想和艺术家智慧的结晶。
景德镇窑兴建与青白瓷人物雕塑的发展
宋代是景德镇窑发展之际,镇名景德,起源于北宋真宗景德年间。明清《江西通志》谓:“宋景德中,置镇。始遣官制瓷贡京师,应官府之需,命陶工书建年‘景德于器’.于是‘天下咸称景德镇瓷器’。”[1]宋时景德镇瓷之特长,在《陶录》曾说:景德窑…土白壤而埴,质薄腻,色滋润,…其器光致茂美,著行海内。其中青白瓷就是宋景德窑生产的影青釉质地的瓷品。在刘子芬《竹园陶说》和清陈浏《陶雅》中都有详细的说法,宋蒋祈《陶记》中说到:“江、湖、川、广器尚青白,出于镇之窑者也”。[2]可见宋人那时就有青白瓷的明确记载,现引申指景德镇为代表的一些窑场所生产的釉面呈色青白的瓷器。今在宋代景德镇窑发掘调查中对《陶记》内容逐步得到印证,较代表性窑址有黄泥头、湘湖、白虎湾、湖田、南市街、柳家湾、小坞里等窑场。[3]窑址发掘除实用生活器皿外,还有供观赏用的雕塑等器物。景德镇青白瓷人物雕塑制象非常丰富,多以人物俑、观音像、佛像、力士像、罗汉像为主,青白瓷俑常见有文官俑、老人俑、卧听俑、十二生肖神及牵马俑等。像江西地区发现的青白瓷俑题材多样,形象生动,再现了宋时期文化生活的原型。除一般常见的男女仕俑外,还有景德镇市郊宋墓中还发现女墓主人瓷塑坐像,江西鄱阳洪子成夫妇合葬石椁墓中有瓷塑戏剧俑、哀泣俑等21件,还有其他地区发现道士坐像等。[4]另外在景德镇窑址也发现了一批陶瓷佛像,其中三件释迎牟尼佛的年代均为北宋时期。佛像白胎或灰白胎,外施青白釉,釉色泛黄。身披装装,盘坐于束腰花型底座上。观音像有水月观音、鱼蓝观音等。南宋时期景德镇窑瓷塑观音像的基本特点:头戴化佛冠,胸前佩戴理路,穿宽袖交领衣,多露胎,只在外衣和座处施青白釉。这一时期发现景德镇窑青白釉的瓷观音像有上海博物馆、首都博物馆、梁兆雄收藏的观音像和史绳祖墓、常州人民政府工地宋井出土的这五件菩萨像造型特点极为相似。[5]还有一些道教神像、条案清供人物像、秘戏人物瓷雕等形象。目前所发现并不限于江西景德镇地区,在山东、河北、河南、安徽、浙江、江苏等地都有出土景德镇窑生产宋青白瓷人物雕塑。1978年在江苏常州市区宋代水井出土青白瓷观音坐像,在云南大理崇圣寺三塔主塔发现一件文殊菩萨骑狮。
可见,宋青白瓷达到很高的程度,在后世特别是元时期材质、烧造、风格上都得到不同程度发展,尤其是中国陶瓷雕塑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青白瓷人物雕塑艺术之兴盛及文化特质
宋青白瓷人物雕塑具有很高的工艺水平,其中景德镇窑在装烧方法则扬弃了重合叠烧,普遍使用匣钵与小于器物圈足的高垫饼装坯入窑的“仰烧法”。并且在焙烧过程娴熟地掌握了还原焰,不仅使器物色泽达到白里泛青温润如玉的艺术效果,而且使器胎致密,透光度更加良好,多数雕塑的釉色由初期灰青色或炒米黄色变成了青绿色。而此时人物雕塑釉层已形了典型的青白色。在人物雕塑形象的塑造上,也分别采用了模塑结合的成型方式,并结合印头模、印带饰、捋形、搓泥、捺泥、捏泥、卷泥、拉条、扳手、挑挌、镶装、挌压、拍整、滚转、戳孔等专业性空间处理手法。并综合运用了捏塑、粘帖和刻划等多种装饰方式,手法简练、线条流畅,工艺精美,具有民间艺术那种质朴、清新雅趣。
宋代瓷塑艺人非常懂得运用材质来塑造神佛形象所制的观音和立俑,除施以影青釉外,还注重利用胎质发红的现象去表现人物的肌肤,如现藏于上海博物院的《影青加彩观音像》就是这种装饰最好的范例。瓷塑人物利用褐条彩进行装饰,也是宋代陶瓷雕塑常见的装饰手法,这种人物衣饰的表现,与青白釉相配,显得明快舒畅,滋润有物。如北宋青白瓷《双人牵马俑》衣饰刻划与耳目塑造十分简练。宋代常见的《持荷孩俑》,高不过三寸,形似扭动的团块撑出一枝荷盖。为了求得整体,以意到即止的艺术处理手法,使雕刻造型神韵无穷。古代瓷工虽然摆脱了自然物象比例的束缚,但并未彻底抛弃自然物象而走向极端,而是以适当的超越的态度追寻着所制形象的动态韵味。如:《双人牵马俑》、《持荷孩童》、《堆塑魂瓶》,都显示了古代瓷工利用自然物象特征与获得审美心理平衡的高妙。像宋代青白瓷佛的雍容端庄、孩儿枕的顽皮、十二生肖俑的肃穆、动物的玲珑,盖因各自情感的差异而形成。注重表情的刻划意味,也是宋代瓷工雕刻所尚求的。现藏于江西博物馆的《双人牵马俑》,是古代瓷工才智高超的展现[6]。
在工艺上,除少数瓷俑采用模型成形外,多数以手捏和线刻相结合,分部位边捏边镶接而成的。类似“面塑”的制作技法。这种不用模型成形的陶瓷雕塑,捏塑精工,刻线细致,造型优美,形象生动,极富神韵。后来发展成为精绝的捏雕。开启了景德镇捏镇、镂雕、浮雕之先河。[7]线刻是中国雕塑的传统表现形式,也是宋代景德镇陶瓷雕塑形象构成的重要因素。如人物的五官,以刻线作传神写照;衣纹用刻线来表现,不同衣料的质感也是用刻线来表现,轻薄软的纱衣,在不同的人体体态、动作、自然环境条件下所生成各种不同类型的褶纹,都是用深浅、粗细、疏密、长短、曲直、迥转等各种不同的刻线来进具体塑造,或表现为贴身环绕,或细密折迭、或流畅悬垂、或舒展飘扬。动物及其他题材的陶瓷雕塑,具富有表情处和最具有特征的部位,多采取刻线给予突出塑造。其刀法利索、线条刚劲、疏密有致、排列规整,具有浓厚的装饰趣味和民族风格。
宋青白瓷人物雕塑的造像样式最为突出的变化是宗教形象的世俗化。这是佛教在宋自身为获取广泛群众基础民俗化的过程体现。不仅在佛教内容、祭祀对象、修行方式上与中国民间信仰结合,强化了迷信的成分,相信神像崇 拜,吃斋念佛可以获取现世果报、结来世善缘。在供奉、礼拜对象上,许多道教神、民俗神进入寺庙殿堂,出现了仙佛不分奇特现象。青白瓷佛教造像已成为一个复杂神佛系统中再现。1975年江西鄱阳县南宋咸淳四年(1268年)墓中出土一尊佛道坐像,面似佛像,安宁端详。可身披宽袖长袍,安坐于山石之上。右手执灵芝于胸前,左手置于膝上,右侧立一小鹿,左后侧立一仙鹤。底座略施青白釉。人物形象自守清净,似佛亦道。在宋青白瓷雕塑中混同现象比比皆是,其中也混入一些民俗,反映着宗教日益民俗化倾向。另外在宋人笔记《东京梦华录》中还记录着财神信仰活动,也是文化由冲突走向和谐的结果。一大批有深远影响的神灵归入财神阵营,如关羽、观音进入财神殿,在新时期焕发新功能。神灵保佑财力生聚,实际上对个人财产保障。传统神灵赋有忠义、公平和慈悲救难等价值体系又使聚财走向一条规范理性之路。儒、道、释的观念几乎浸染着民间流行一切神话。此外宋青白瓷雕塑中还出现仰观、伏听、蒿里老人、张坚固、李定度、东王公、西王母、张仙人等仙道神话人物形象。[8]张扬神话生活美妙,神仙世界跟现实的污浊和丑陋形成了鲜明对比,它寄托了美妙的理想,也得到各阶层人民观仰。
宋青白瓷宗教造像在菩萨图像上并没有存在定型的模式,仍然看到一些自由发挥创造性的余地。有对三十二相、人中狮子、秀骨清相、雍容大度、菩萨低眉等传统造像的摹拟和学习,总体形象趋向写实,但多较平庸,菩萨形象缺少早期形象中内省动人力量和明睿智慧,造型具女性化。在青白瓷雕世俗人物形象中,我们也能看到对于佛像造像手法的运用,还有在起居环境上表现近古的时代特点。在造像高度的权衡上,按照中国雕塑头长于身高“立七坐五盘三半”比例推算。在视觉效果上,突出主体人物形象高大方阔造型所形成体量压住四面。在整体上避免单调和单薄。人物群像在统一中有变化。每尊塑像动态、衣纹样式不雷同,装饰手法相互呼应,衬托,反映出工匠们在整体设计上丰富经验和独到用心。当然,世俗化趋势在宗教意义上虽是一种失落,但从艺术上说则是重要发展。在世俗瓷塑人物形象中,创作者们也重视写心要求,不满足于一般化表现,在类型化基础上,强化了心理性格的表现。雕塑语言绘画性,衣饰不同质料,如同欣赏名家出手的仕女画面。
此外还有一些案头清供的宋青白瓷雕塑,儿童题材十分盛行。还有杂剧、说唱人物及楼阁,多施青白釉烧制。摩睺罗造像为宋人所喜爱,成为祈佑妇人生育男婴吉祥物。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写道:鄜人善做土偶,精巧,虽都下莫能及,宫禁贵戚家争以高价取之。宋人所说的摩睺罗通称泥孩儿,能够赋予泥土以生命知觉的作品,具有真正的艺术价值,受到人们重视,泥孩儿流布于江南商品市场中。
宋青白瓷人物雕塑另外一个艺术特性就是它材质类玉、仿玉之美,是儒家比德观念在视觉方式的媒介承传。青白瓷釉色追求润泽、明彻、透明、淡雅、晶莹,其理想的审美表现是尚青类玉。玉的材质之美,成为后世瓷器追仿的审美理想。宋青白瓷无疑在这种艺术境界的追溯中作出了开创性的努力,尤其在大量的世俗人物雕塑图像的应用中,青白类玉之釉色从而担当了更多助人伦、成教化的社会学意义。青白瓷人物雕塑通体罩一色釉,呈现配比的玉色。一方面有助于雕塑形体本身意义力量感传达,实现造型语言上完整性;另一方面增加材质自身的细节和独特的魅力。这也是景德镇手工艺匠人们吸收龙泉处州青瓷优势的成果转化及展现。在景德镇湖田窑址中,有许多仿玉陶瓷制品的堆积,这些仿效玉壁形式的陶瓷浮雕雕琢随意、神韵毕现,多是戏剧人物故事内容,瓷雕手法均以单面模具印坯成型,以青釉着底,褐彩釉面装饰,仰烧手法,仿古玉壁浮雕的褐彩下陷晕散,浮雕胎质凸出,充分表现了主题纹饰,蹊径独创地使瓷雕几近古玉质感。尤其是孝子孝女俑为其它时代所未见,因为宋程朱理学的兴起,孝道在宋代空前重视,洁白莹润的瓷质都从容体现出宋崇尚文人气质。宋代青白瓷以类玉、仿玉为意蕴标准,更加符合宋雅俗融合的多元审美的走向。
宋青白瓷人物雕塑是中国雕塑艺术的一个高峰,既保存了前代优秀传统,又在某些方面有所发展,《持荷童子》意象的实妙,技艺的灵秀;《牵马俑》构思的神奇,以及透过浪漫情趣赋予深刻隐喻的含蓄;《仙道像》技法写实,形象生动,都不同程度地展示了时代在思想和艺术上的特徵。同时融汇着前人的创造。宋景德镇青白瓷人物雕塑统一在吸取传统中变革,形成自己风格特征,在人物形象的创意,在组织空间结构上的严谨,在用泥挥洒的气势。既有统一的世俗风貌,又有富有情节场景组合方式,都在不同程度上丰富中国陶瓷艺术创作经验,也直接影响到元代及其明清陶瓷雕塑创作。宋景德镇青白瓷人物雕塑完整体系,是我们探索中国陶瓷雕塑艺术发展重要宝藏,是中国陶瓷史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科学与艺术的结晶。
注释:
1、《中国的瓷器》轻工业出版社,第184页,1983年
2、刘新园《蒋祈“陶记”著作时代考辨》,《景德镇陶瓷》,《陶记》研究专刊,1981年
3、冯先铭《中国陶瓷》文物出版社,第403页,2003年,
4、陈少丰《中国雕塑史》岭南美术出版社,第 页,1993年
5、张小平《宋元明时期陶瓷佛教塑像初步研究》,吉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
北宋时期观音像多为素胎。如1982年江西高安出土的观音坐像,从出土的观音像残存的彩色看,这尊瓷塑最初烧成素胎,后经过彩绘。白象塔出土了唯一一件青白瓷观音像,同时出土的还有泥塑彩绘塑像42件、彩绘木雕塑像17件,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泥塑彩绘在北宋时期非常流行,因此北宋的彩绘素胎瓷塑观音也应该是受到了彩绘泥塑和木雕的影响。从总体来看,北宋的瓷佛像带有很多早期佛教塑像的特点。南宋时期的瓷塑观音像发现较多,主要为景德镇窑的青白釉产品,潮州窑瓷佛像在南宋时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景德镇窑生产的青白釉观音塑像。上海博物馆收藏的带有“大宋淳佑十一年辛亥”墨书题记的景德镇影青瓷加彩观音,仅披巾、和部分纹路施青白釉、其余皆素胎;“咸淳十年”史绳祖墓出土的观音像只在底座施影青釉,像身素胎;江苏常州宋井出土的景德镇青白釉观音像外衣和座处施青白釉,其余部分露胎;北京瓦窑村金代塔基出土的观音像全身素白,仅在袭装边缘施影青色釉,珠玉装饰珠彩、贴金。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南宋景德镇窑还在继续流行素胎加彩的瓷塑观音像,还没有摆脱北宋时期彩绘泥塑、木雕造像的影响,但是佛像的塑造工艺显著提高,面部刻划更加细腻,衣饰褶纹舒卷自如,自然流畅,施釉部位增多,釉色莹润雅致,胎质细腻,制作工艺显著提高。总体来看:北宋时期景德镇窑在这一时期的素胎彩绘瓷观音像则受到了泥塑彩绘和木雕彩绘佛像的影响;南宋时期观音像开始流行,数量超过了释伽牟尼佛像,主要以景德镇窑生产的露胎观音像为主,这种做法受到了北宋观音像制作的影响,但是观音像的刻划更为细致传神,且施釉部位增多,釉色纯净,在像座及衣纹等处露胎。
6、 曹春生《景德镇宋影青雕刻瓷的审美特征》,《装饰》,2002年第12期
7、同上
8、陈雨前《宋代景德镇青白瓷与审美》江西高校出版社,第55页,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