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村窑是河南民间窑的代表,其白地黑花的典型装饰和自然流畅的绘制线条被誉为“瓷上水墨”,为适应普通民众的需求,扒村窑瓷器采用对比强烈的色彩、生活气息浓厚的题材、丰富多样的纹样、严谨和谐的构图等设计手段,取得了别具一格的审美趣味。
河南扒村窑位于河南省禹州市城区北的扒村,属北方民间窑,烧瓷历史始于唐晚期,宋金时期达到烧制高峰,终于元代,瓷器烧造历史悠久,其传世品以宋、金、元时期居多。扒村窑距离著名的神垕钧瓷古镇不远,却属磁州窑系,与河南当地的修武当阳峪窑、登封窑、鹤壁集窑等同承一脉,以白地黑花瓷为主,还有一部分黄釉瓷、三彩器、红绿彩瓷等器物,其制作风格质朴粗犷,采用的是当地出产的质地粗糙的瓷土。扒村窑瓷器纹饰题材多样,其中,生活气息浓厚的乡村小景、富有寓意的吉祥图案很常见;产品种类丰富,生活用瓷做主流,陈设用瓷和宗教用瓷也是重要的构成部分,其装饰技法独特,黑白对比强烈,被中国古瓷学会会长耿宝昌先生誉为“瓷上水墨”。宋伯胤曾在其著作中写道:“每一件陶瓷作品,无论其精粗,或何时何地烧造,皆是生动的,源于生活并融合科学艺术于一体的历史载体,是那么强烈地酷似其时代和地域文化传统,以及在造型和装饰方面与其他工艺相碰撞的痕迹。”[1]扒村窑在发展过程中不仅继承了中原地区诸多民窑的装饰技艺,还进行了各种探索,尤其在宋代,为了应和当时逐步壮大的市民阶层的审美需求,把器物的实用性同民俗民风的审美性进行了结合,与附近的民间磁窑艺术风格相呼应,结合当地独特的生活习俗与文化背景,形成了独特的审美趣味,朴实大气,细腻独特。
一、扒村窑瓷器的文化传承
扒村窑的发展与当地的自然资源有着密切联系,《禹县志》中提到禹州当地的元代至元二十三年(1286)石刻碑文记载“扒村亦曰八里村(今扒村),产陶土及煤、铁。”扒村有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其瓷土和煤的储藏量丰富,这为扒村窑瓷器的烧制提供了条件,但由于瓷土质地粗劣,瓷器胎质坚硬,但略显疏松,因此所有瓷器釉下都施有化妆土,以提高釉色的光泽度,让瓷器成色更加美观。
扒村窑瓷器受到了磁州窑系烧制技术的影响,主要烧制白地黑花瓷,但为了适应当地人们的生活需求,开发了更丰富的产品类别,低温的釉上彩也独具特色。瓷器产品种类丰富,以实用价值高的碗、盘、盆等器物居多,枕、缸、杯等占了相当比例。在目前已发现的陶瓷残片上,相当一部分都署有李、刘、秦等姓氏标识,说明在宋金元时期扒村陶瓷烧造兴盛,当时有很多不同的制瓷作坊生产日用瓷器。《元张克己碑》写道:“其磁之优比之他所,实为拔萃。远方之人竞来,兴贩车载驴驮,恒无虚日,散而至四方者,不可胜记。”[2]扒村窑瓷器在宋金时期获得的发展跟当时的历史环境紧密相连,宋、金两朝以长江为界形成对峙局面,南方的陶瓷向北方流通的渠道被阻断,庞大的北方瓷器需求市场推动了中原陶瓷的发展,扒村窑获得了快速的发展,这个时期瓷器的设计受到少数民族的影响,装饰纹样生动活泼,突破了对称图案的限制。到了元代,南北方市场重新开始流通,扒村窑受到了南方瓷器的冲击,其虽不断改良产品,出现了器型硕大的器皿,但终究还是走向了衰败。
二、瓷器的装饰意趣
扒村窑的发展和其瓷器独特的装饰意趣是分不开的,作为普通民众的陶瓷工匠生长于乡村,他们过着和使用者一样的生活,明白每一个平凡人的希望,理解普通人的生活,因此他们用强烈的色彩对比表达出一般民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选择大家都感到亲切的生活素材,用流畅自然的线条表现出生动的效果,瓷器已不是单纯的物品,而是融入所有人对美的追求,扒村窑因此成为中原诸民间窑中的翘楚。
(一)强烈的对比
作为磁州窑系的扒村窑,其白地釉下黑彩是主流产品,工匠们在瓷坯上施一层化妆土美化瓷面,然后在白色的化妆土上运用剔刻、绘画等多样技法进行装饰,白地洁白或白中闪青,黑彩浓厚,呈现出强烈的黑白对比效果,黑彩浓厚饱满,线条凝练洒脱,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装饰效果。除了黑底白花,扒村窑还出现了黑釉剔花、珍珠地划花、白釉红绿彩、白地绘红褐花等品种,有的精品甚至达到了红如朱、白如脂、黑如漆、绿如翠的水平,冯先铭先生在著作《古陶瓷鉴真》中认为,白釉红绿彩绘瓷器向来有“宋五彩”之称,其中“以河南禹县扒村质量最精,在洁白光润的瓷俑上,施加艳丽的红绿彩,漆黑光亮的黑彩与白釉对比强烈”。[3]丰富多样,黑白相间,红绿搭配,鲜明响亮,和谐明快。同时,扒村窑的部分产品还采用了深剔刻的技法,剔刻时下刀深且有力度,不仅剔去了白色的化妆土层,还刻意剔去了一层胎土,使瓷器上的纹饰线条产生浮雕效果,具有很强的立体感。杨辛、甘霖在《美学原理新编》中认为,“艺术美是生活和自然中审美特征的能动反映,是艺术家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的一种形式。艺术美作为美的高级形态来源于客观现实,但不等于现实,它是艺术家创造性劳动的产物。”[4]
(二)浓厚的生活气息
“传统陶瓷艺术纹饰走向民俗化是中国漫长的陶瓷艺术发展历史做出的必然选择。”[5]作为民间窑的扒村窑,主要服务于普通民众,民众的喜好决定了扒村窑瓷器的审美走向,为了让产品赢得老百姓的喜爱,扒村窑从瓷器造型与装饰两个方面进行考虑,兼顾实用与美观。一方面,扒村窑的陶瓷产品都是根据不同人群、不同的生活需求而烧制,器型以生活中常用的瓶瓶罐罐类民用器皿居多,最有代表性的是折沿花卉大盆,据推测这种器物应是盥洗用具,既可用来洗菜、洗碗,又可供女子梳洗使用,用途多样,合乎实用、经济、美观的大众需要。另一方面,扒村窑的匠师们对瓷器进行了富有民间气息的装饰设计。郑州中原古陶瓷标本博物馆馆长冯志刚先生收藏的扒村窑白地黑花书“冯吉”铭的吉祥纹大盆,盆内绘有莲花、水草、鲤鱼、野鸭、鸿雁等,鲤鱼在水中悠闲自在,鸿雁在空中引颈高飞,野鸭在相依相偎,一幅恬适和谐的画面,表现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装饰就是对被装饰主体进行的美化加工,它使被装饰主体更加符合人们的审美要求。装饰也是视觉形象的创造,它将以生活中更美的形象以及生活中并不存在的形象呈现在人们面前,使人得到美的享受。”[5]普通百姓喜闻乐见的各种事物都可以在扒村窑瓷器上领略到它们的风采,陶瓷工匠们用简练勾勒的线条概括描绘让人感到亲切的题材,跟名人名画相比,他们更偏爱富有生活气息的花草鸟兽、生活小景之类的装饰素材,为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富有乡土气息的吉祥图案也很常见,可谓是“每图必有意,意必呈吉祥”,如象征富贵吉祥的牡丹纹、代表着连生贵子的婴戏图等,都生机盎然,带有浓厚的生活意趣,充满生机和烟火气,形成了扒村窑质朴粗犷的风格。
(三)丰富的纹饰
扒村窑的陶瓷工匠们生活在乡野之间,与普通百姓拥有着共同的生存环境,他们的所见所闻所想带有思维的普遍性,陶瓷装饰纹样的内容构成表达了他们共同的审美追求,反映了他们的情趣和喜好,因此扒村窑的纹饰都选自他们熟知的事物,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多样,有植物花卉纹、飞鸟走兽纹、文字纹、人物纹和乡村野景等,写实与写意俱存,这些纹饰反映了人们的思想追求和文化意识。常见的植物花卉纹有牡丹纹、莲花纹、菊花纹等。牡丹纹常常被绘于器皿的中间位置,如盘底或碗心,寓意富贵美好;莲花纹常常和荷叶、水波纹搭配使用构成完整的绘画效果,象征清廉洁白的精神,有时也和孩童结合在一起,有婴儿手举荷叶状,表达连生贵子的内涵;菊花纹则以折枝或缠枝的方式出现,盛开的菊花花瓣向四周舒展,线条流畅,形象生动,以两方连续或者适合纹样的规律进行组合,姿态各异,极大地丰富了花卉纹样的装饰作用。扒村窑瓷器上的动物纹更加多样,鸿雁、鸭子、白鹤、鱼等都在器物的不同部位出现。鱼,在中华传统文化中代表着“年年有余”,人们都希望自己的物质生活富足充裕。
苏东坡曾说:“诗不能言,溢而为书,变而为画。”扒村窑瓷器的文字纹分为三类,即独字、吉祥语和辞赋类,独字往往出现在盆、碗的中心,如“书”“花”“道”及带有姓氏特点的“张”“贾”“李”等,说明扒村窑瓷器盘或碗多成套生产,当地应同时存在多个陶瓷作坊。叶喆民在《河南省禹县古窑址调查记略》也提道:“据当地农民反映,过去在扒村河北岸西南一带,曾出土过褐地白龙纹带有‘正八’二字的梅瓶。我们也在该地拾得瓶腹残片一块。上海博物馆和日本均藏有这样的梅瓶,如今也可以证实是扒村的制品。”说明扒村窑有相当部分的传世精品,还有“清闲真道本,无事小神仙”“相逢不饮空归去,明月清风也笑人”等表现闲适自得的诗句,也有“人间最好事,父母见登科”“白日莫闲过,青春不再来”等警示世人的浅显语句。
扒村窑的人物纹有仕女图、婴戏图等,婴戏图基本都是以一个或几个顽皮可爱的小孩子为主要内容,圆脸胖身,极具童趣,寓意着多子多福,表达了人们对子孙绵延的期盼(图1),而仕女图则选择了不同的生活情节进行表现(图2),把人物放到具体生活中使得她们瞬时具备了生命与活力,人物表情活泼生动,激发了观赏者的兴趣。人物仪态端庄,恬静自然,身姿美好,简洁凝练的笔触展现出人物的特点。扒村窑瓷器上的人物纹饰刻画笔触流畅、形象具体,不同的人物有着各异的神态与韵味,张道一先生曾讲过:“后来的论画者多鼓吹文人画的写意出神,甚至武断地说影响了民间。事实上,磁州窑类型的写意画风的装饰早就成熟了,知识民间攻坚无法著书,人人雌黄而已。”[6]
白地黑花婴戏图折沿盆
仕女图瓷片
(四)严谨和谐的构图
扒村窑陶瓷制品,器型多样,纹饰丰富,为达到层次丰富、装饰感强的效果,产品的器底、器表、中心、口沿等部位都按比例、器型进行纹样的布局,以方寸之地融繁多的纹饰于一身,构图严谨,按层次安排花草与人鱼鸟兽的位置,主要纹样面积大,处于盘碗的中心、瓶罐外壁腹部,次要纹样主要以两方连续或四方连续的方式进行设计,烘托主纹样,从而达到构图与器型相统一,造型与装饰相结合的效果。扒村窑纹样主要有刻画花两种,釉上彩和釉下彩两种彩绘,花卉、动物与人物一般是主纹饰,而水草纹、几何纹、水波纹等一般都作为隔断层次存在。以扒村窑代表性的折沿大盆为例,器型硕大,口沿外侈,一般有五至七组纹饰,折沿上画缠枝花卉纹或波浪纹,盆内壁往往绘制莲瓣纹,盆中心绘莲池纹或花卉纹,外围用构成主纹饰,整体构图层次分明,布局合理,笔法流畅自然。白地黑褐花枕,设计为不规则的八边形,先以三条粗细不同的线条勾勒边框,以折枝花叶为主纹饰,匠人们根据器型的特点设计六组纹饰,和谐统一,既装饰了器物,又提高了生活的趣味感。
三、结语
扒村窑在漫长的发展历史中,瓷器精品不断出现,装饰纹样无论花鸟虫鱼还是山水人物,都立足于民间艺术的根基,生活的烟火气息通过瓷器千百年的传递,世俗的审美意识、工匠巧妙的构思与娴熟的技法表现创造出高水准的民窑瓷器作品,因此被中国古陶瓷学会会长耿宝昌称誉为“凝结在古瓷上的中国画、烧制在古瓷上的中国书法”,扒村窑瓷器的艺术水准和文化影响使其成为中原地区民间窑艺术的代表。
从20世纪50年代扒村窑被发现至今,已有70年。1963年在河南省第一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中,扒村窑名列其中,2006年其成为全国第六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跟磁州窑成熟的系统研究相比,扒村窑的陶瓷制作并未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它仍被视作磁州窑系的一个普通窑口,我们希望能有更多的专业人员参与扒村窑的研究,让这有着独特艺术审美意趣的陶瓷品种有自己的研究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