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陶瓷学院雕塑系教授姚永康
去年在景德镇,无意中读到一封信,一封由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雕塑委员会会长钱绍武教授写给景德镇陶瓷学院雕塑系教授姚永康的信。信的全文如下:
永康老弟:
回京多日忙于杂事而且有点感冒,信写晚了,千万乞谅!
这会才看到了您的工作室和部分原作,十分欣赏,十分高兴,才知是这些年来您在艺术上的进展。您的创作已大大超过了“智魔”的范围,您为陶瓷艺术开拓了一个新境界。我现在才知道这些年来雕塑界出现一些新作,出了一种写意随形的捏塑味,一种不是受西方几何体演变而来的构成主义影响,而是从亲切的具体感受中来,从陶瓷工与火的深入把握中来,从天趣与人力的交相融会中来,从偶然与必然的心手相师中来,是千百年的传统和天才的顿悟相结合而来。这和现在某些人从西方拣一些陈芝麻烂糠米唬人,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一切都给我很多启示。
您送我的小儿戏狮杰作已陈列在大厅里。每天都要欣赏赞美一番,引起会心的微笑。衷心愿您为道自重。
去了婺源,发现有很多山村,小溪曲折,古木参天,鸟雀成群,实在是最好的“氧吧”。当极为有利于治疗。普通民居,估计也收费不高,吾弟似可一试。小住一段必于身心有益也。
冬安
乙丑冬 钱绍武 顿
乙丑年为2009年,是年冬天姚永康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
且不说本身又是书法家的钱绍武以他龙飞凤舞的行草,足足写了12页,兴奋之情洋溢字里行间。我这个为数寥寥的读者,竟也读得血脉贲张——中国向来文人相轻,而这封信却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一位北京的大雕塑家对一位地方上并不很看重的雕塑家由衷的赞赏和评价。
既然钱先生提到了姚永康的《智魔》,那么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姚永康奔波的《智魔》年代吧:
1984年,为南昌市少年宫设计的《智魔》参加了“全国首届城市雕塑规划展”,好评如潮,获全国城雕铜奖。作品在“美术”杂志上发表,钱绍武先生撰文评析,但《智魔》终因甲方莫名的缘故而未能落成。
1985年,为江西师范学院大门设计雕塑,当时学院领导已经通过了姚设计的《烛炬》,但姚觉得《烛炬》还不满意,便又主动设计了一个《园丁》的稿子奉上选择。结果甲方认为两个方案都很好都通过了,但要求把两个题材、内容手法上都不同的方案结合在一起,做成一上一下,姚觉得这会闹成雕塑上的笑话;反复解释,无济于事,只得放弃这个工程。
1986年,为安徽界首市中心设计的大型城雕,又因为姚自己精益求精将已通过的方案一改再改,结果耽搁了时间,甲方领导变动,此件作品又胎死腹中!
还有为南昌滕王阁古代一条街设计的《灌婴》,为南昌市设计的《赣---母亲河》,为八大山人纪念馆做的《八大山人》铜像,等等,都因他对艺术太执著,又不会走关系通融等等原因纷纷落选。姚永康那阵子真是十分辛苦。
但1987年他与康家钟合作的《陶与瓷》组雕,则荣获了由文化部、城乡环境建设部等单位主办的“全国首届城市雕塑作品评选”优秀作品奖。这次共评出建国以来50件优秀作品,名列首位的赫然为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摆放在景德镇新火车站广场的《陶与瓷》居然排到了20名,十分惹人瞩目。江西省文化厅专门为此召开了庆功会,表彰姚永康与康家钟所获得殊荣。只是景德镇似乎并未把《陶与瓷》当做宝贝,20多年来很少有过保护和修缮。姚永康曾多次提出要免费修复这件组雕,却无人理会。
姚永康做的最后一件城雕为《走过千年》,作品塑造了一位挑瓷工,扛着装满瓷器的长夹板走过街头。这是景德镇特有的风景线,所以铜雕一出现在景德镇中心广场,立即引起市民的围观。有意思的是,《走过千年》很快被一片树林围困,去年更有一条张牙舞爪的大瓷龙挡在了它的正面。这件极富于人文内涵的《走过千年》终于被人为地掩没了。但姚永康的内心,仍弥漫着《走过千年》的艺术情结。那是一脉绵长的传承,那是一片殷殷的念记……
时隔二十多年,因为读到钱绍武这封信,我又动了采访姚永康的心思。我在景德镇听到的第一个故事是温·海格比(国际陶艺学会副会长、美国阿弗雷德大学陶艺学院教授)1998年夏天到景德镇,要来看姚的陶艺。姚因为工作室搬迁作品没有专门展示地方,感到很为难,两天内四次相约,姚都小心回避他,结果在校门口被温撞到了。姚说,明天让你看我没有公布的作品。温说,我也让你看我没公布的作品。次日下午2点不到,温提了个包坐在花台上等姚。那是一个炎热的仲夏,他们走进了一个筒子楼里的房间,房门口桌上摆着三四件泥坯陶艺,(作品是已经陈放了两年的“世纪娃”泥坯,上面布满了灰尘),温一看见这几件陶艺,一时顾不上放下手上的包,惊呆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对姚说:“这是非常好的陶艺,你是中国最好的陶艺家。”温也给姚看了他未公布的三件作品,并送了一件给姚。
但我印象中的姚永康丢三落四似乎成了一种习惯。二十多年前就有人告诉过我,某天一大早,天骤冷,姚骑车去陶院上班,顺便给一位上海来的朋友送几件御寒的衣服。到门口,双足一着地,忽然觉得自己的脚一高一低。一看,才发现原来一只脚穿的是有跟的皮鞋,一只脚套的是平底布鞋;路人掩面大笑。
随着采访的深入,我愈发真切地感受到姚永康内心的纠结与张扬。他强大的艺术气场充满了诗意、想象、创作力以至特立独行。时间和空间在他的雕塑中是扭曲或变形的,陶土、窑火、流淌的釉色在他胸中交织成一脉古老的语言,这种语言令他亢奋,也使他寂寞,因为他是一位艺术巨匠,又是一个生活侏儒。
大师不需要名片
我离开江西的二十多年里,景德镇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和进步。过去一直嚷嚷资源匮乏的高岭土矿,现在好像又有了更多更大的发现和开掘,瓷土的来源似乎不成问题。过去陶瓷彩绘一般只有釉下彩、釉上彩以及釉下彩加釉上斗彩。现在又出现并迅速普及了釉中彩,即在泥胎上先施一层釉,彩绘后再施釉,其视觉效果和画面的稳定性大大优于传统的釉上釉下的彩绘手法。最令人瞩目的是梭式窑的引进和革新,其结果是陶瓷烧造的正品率大大突破了传统的柴窑、煤窑、油窑和电窑。而且梭式窑的小型化,客观上促进了陶艺作品的家庭化、作坊化和私有化。现在全国都玩陶艺,从小学就有开设陶艺课的,正是因为梭式窑彻底突破了陶艺烧造的瓶颈,将其称之为第四次炉窑革命,一点也不为过。这一点,姚永康十分感慨:过去我们做好一件作品,要运进炉窑烧造,排队等候十天半个月算是有熟人关照的。而且放在窑内的什么位置,能不能烧成正品,都只有祈求老天开恩。康家钟先生留下的作品那么少,就是因为烧造的困难。现在民间作坊遍地都是,想哪天送进去烧就哪天送去,人家还把你当大客户哄着呢!
还有高白釉、贴花、注浆成型等等工艺上的突破,大大降低了作瓷的成本,这一切,都为景德镇瓷器的复兴与繁荣,开辟了无限的前景。
理所当然,景德镇最俏卖的艺术瓷率先“跑火”。
理所当然,景德镇把代表高端艺术瓷的“大师瓷”不遗余力地炒作成了自己的文化名片。
同样一件彩绘瓷器,相似的尺寸,相同的器型,以及几乎分不出优劣的画面,大师署名并提供大师证书的瓷作与一般工匠艺人的瓷作,其价格相差了几百倍甚至上千倍!在疯狂的利润面前,景德镇人对“大师”头衔的追逐似乎成了一种时尚。
平心而论,景德镇“大师”们主要以陶瓷彩绘见长,这只是延续了明清以来陶瓷制作重彩绘、重装饰、讲究精绘细雕的奢靡浮华之风,偏偏忽略了泥感、器型和釉料变化等艺术瓷创作的关键因素。所以满街“大师”们的作品,看不出明显的风格、气质、气象上的差异,摆在那里鲜人问津,就不足为奇了。说到底,“大师”们彩绘上的造诣,还没能超过民国初期“珠山八友”的总体水准。100年过去了,景德镇的“大师”们还徘徊在“珠山八友”的影子里,这不是一种文化的悲剧吗?
好在姚永康不在“大师”之列,好在姚永康没有费心费神去角逐大师的虚名。我想说,大师不是少数人关起门评出来的,不是哪些机构可以颁封的。大师应该是一种文化的标志,一种社会共识;他不需要名片,但他的艺术行为必须具有国际性的影响力。从这个意义上评判,姚永康可称之为中国陶艺界的无冕大师。
从“青铜系列”到《自喻》 他向陶艺回归
那么,姚永康的艺术行为在国内外已经引发和正在引起什么样的反响呢?
且从他的雕塑“青铜系列”说起吧。
1985年前后,中国美术界涌动着一股美术新潮,西方的印象派、先锋派、后现代主义等等纷至沓来,在国内美术教育、美术创作、美术思想等方面,搅动起阵阵“西”味十足的波澜。美术界不少人在这股新浪潮面前手足无措,更多的人则把西化、欧化变成了时尚的装饰。姚永康起先也很兴奋,但很快发现,大多数跟风的人主要是重复国外的作品,摹仿国外的流派,甚至不惜把本土的传承抛到脑后,似乎“老八股”还没走,“新八股”又来了。
根据艺术的本质,姚永康认为:人不能脱离本土,传统这根线不能断。他一向推崇汉代中国艺术的纯粹和大气,那里有很多民族原创的基因。于是“青铜系列”和陶艺硕体系列因此脱颖而出。“青铜系列”和陶艺硕体系列是姚永康1986—1989年之间的系列雕塑,材料以青铜、陶土为主,题材包括人体,动物和当代印象,造型风格体现了中国汉代雕塑的高古、浑厚和神形兼备。用姚自己的话说,就是从汉代风格着手,搞民族意味的现代东西,让感情自然流露,像树一样自由生长。这系列作品陆续面世后,很快引起境内外的关注。由于当时国内跟“风”者甚众,以至台湾的《雄狮》杂志在评价大陆的陶艺作品时忍不住说,大陆近期的陶艺怎么都变成了汉代风味,黑乎乎的。
“青铜系列”的最后一件作品是《竹妹》,选送1989年全国七届美展时,姚将其改名为《和谐》。这是一件以中国理念、中国意像创作的中国人体:胸腔小,乳房发达,腰细,臀部大,两腿并不拢,显示生育能力很强,面对开放的迷糊神态。它是一具典型的当代中国农村妇女人体,与国内美术界过去做的都是法国、俄罗斯式的传统写实人体截然不同,是姚永康“青铜系列”谢幕之作也是代表作。
七届美展的评委被这件性感而又别具一格的作品震动了。据说在初评时,《和谐》就被某些评委“格杀”,定为不能展出的性感雕塑。但第二天十一个评委中七位投出了《和谐》可以展出的票。评铜奖时,七位评委又投了赞成票。继续参评银奖时,来自上海的一位评委发话了: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件作品冲击力太大,就适可而止吧。
殊不料《和谐》最后还是被“政治审查”审下去了,临时从七届美展获奖作品上撤下来。组委会公布最终获奖名单从100件,改为99件,那拿掉的一件就是《和谐》。《和谐》的遭遇成为当年美术界的一个大事件,因为该作品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件入选全国美展的人体雕塑,是第一个纯中国意念的中国人体,也是第一次被临时枪毙的国家级获奖作品。
姚永康不无幽默的告诉我,《竹妹》的遭遇还算温和,要知道日本第一个搞人体美术作品的人,还被当局抓起来关进了大牢。相比之下,国内对艺术家的态度比日本人好多了。
中央美院原雕塑系主任司徒兆光,偶然在四川省青铜研究所看到了《竹妹》,竟绕着《竹妹》转了好几个圈,一路赞不绝口:这是你们所里选自全国进行翻制的300多件雕塑中,惟一一件 “跳”出来的。
因为《竹妹》,姚永康与司徒兆光成了好朋友。
“青铜系列”和硕体陶艺系列开始后推出的“《自喻》系列”,是姚永康彻底摆脱服务型的雕塑而转向自由创作的重要标志。“城雕变成了工程,而工程不是我这样的人能揽到的。再说做城雕有个公共责任,我却习惯于偏重个性和个人情感的流露,所以不合适。”姚永康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1987年,一位叫李茂忠的美籍华人来到中国,带来了现代陶艺的各种信息。姚永康真是又惊又喜。现代陶艺有种风格表现的扭曲、压抑和破坏力,顷刻间颠覆了国内传统的陶艺概念;而现代陶艺注重的泥性、人性和自然性,又与姚永康一贯追捧的艺术信念十分合拍。姚永康真正意识到,陶艺也是是大美术,陶瓷大有搞头。
1989年创作的“自喻系列”初名为“无题”,因为姚永康认为这些作品重在表达各种思想状态,变形的、被束缚的人体,是因为思想受到了束缚和禁锢,思想被生生撕裂而形成了人格的分裂。
在创作中,他越来越觉得《自喻》是他当时精神状态借助陶艺手段的投射。社会不安定,离婚、生活窘迫、个人感情的纠葛以及对孩子的愧疚等等,都让他抑郁和苦恼,因此他断然将其命名为《自喻》。
“自喻系列”以高岭土和匣钵土为基本材料,在釉料上采用了姚独创的新工艺,使之呈现喷散、爆裂或放射之状。《自喻》苦味十足,表情尴尬落寞的人像,头上压着一把锉刀甚至脑袋上被强制打入楔子,人体下身被绳索团团束缚,以至即使脑袋被生生削开,他也只能默默承受。但身体的痛楚并不能减缓思想的痛苦,姚永康把自己内心的呻吟和无声的呐喊都借助《自喻》喷发出来了!
“自喻系列”的出现惊动了境内外的专业人士,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馆的总领事夫人提出高价收藏,姚不愿意出让。日本的国际陶艺展邀请《自喻》去参展,九州陶瓷美术馆提出收藏。姚永康还没来得及应承,韩国“首届世界陶瓷博览会”又专门派人邀请姚带着《自喻》和“世纪娃”代表中国大陆参加“世界20世纪现代陶艺展”。并由韩方派人直接从上海火车站把一组三件《自喻》装箱运去了韩国。
2001年姚永康及其《自喻》在韩国这次世界级的展览上大放异彩,邀请方不但承担了姚在韩国期间的一切开支,还将姚评为全球现代陶艺的代表人物,这次全世界有38位陶艺家入选,姚是中国大陆惟一的一位。
这组“自喻系列”在境外风光一阵后,返回国内时遭遇了麻烦。南昌海关以“出关手续不全”等理由将其扣押。姚去交涉,对方居然要姚交纳数十万元“进口艺术品税”才能放行。景德镇陶瓷学院专门为此开了证明,证实这是姚本人的作品,并非进口艺术品,但对方仍然不依不饶。一段时间后,姚又去海关交涉,不料对方冷冷地回复:“东西不见了,找不到了。”姚永康气急攻心,一时差点就倒在海关门口:小偷怎么会看上这么一组又笨又丑的东西呢?即使海关内部工作人员,也未必读得懂这些“苦”东西。这组《自喻》至今下落不明。
“自喻系列”的出现,意境正如唐代李贺的一句诗:石脉水流泉滴砂,鬼灯如漆点松花。随着年龄的增长,体悟到人生苦短,凡事莫多放在心上,多宽松,顺其自然!无形之中爱上了脚下的土地——湖田(宋代窑址所在地)。
这次他决定从青釉突破,从古代荆棘中劈开一条现代陶艺的新路。
现代陶艺“青风”大作,造衅开端又是姚
不少读者都知道宋代的青瓷素文、恬静、优雅,犹如一位初出阁的美女,气质高贵,目光幽然。尤其是景德镇湖田窑出品的影青釉,把青瓷的制作推向了一个高峰。但用素雅的传统青釉做陶艺则是种矛盾和冒险,因为青釉属冷色、平淡,做的不好就会显得单调,缺乏变化,影响观赏。
陶艺需要现代感,而青釉又是传统的色调,怎么将之结合起来,塑成令人耳目一新的陶艺,既需要智慧,也需要功力。当然,更需要人性和自然性。
1996年,姚永康先在陶瓷雕塑《刘海》上果断施用了青釉。“刘海戏金蟾”是一个传统的民间故事,千百年来人们用各种艺术形式表达了自己对“刘海”的喜爱赞赏。但姚永康的《刘海》以传统的模制与现代陶艺崇尚的泥性、自然性和偶然性相结合,和以往任何时代的形象大相庭径:小眼睛,大嘴巴,两三颗牙齿,阔大的脸庞,面皮嘻哈、衣冠不整,神态像刚喝醉了酒一样,真是个十足的“怪顽童”!但这个《刘海》,却丑得可爱,丑得生动,丑得传神,活生生的展露出一张玩世不恭、视金钱为粪土的嘴脸。而青釉的施用,则在刘海的顽皮上涂抹了一层冷峻的色彩,这个刘海是个看不透的刘海,是个看不厌的刘海,是个非常值得品味的刘海!
《刘海》一面世就引起轰动,求购者、仿制者络绎不绝。一位瓷商托了很多人,好不容易买到一尊姚作《刘海》,煞费苦心摆放在门店最醒目的位置,以招揽四方游客。十几年里姚永康制作了近10件青瓷《刘海》,但远远满足不了国内外求购者的热情。尽管《刘海》的价格被一再推高,但我想这种有价无货的现象,仍将会持续很长一段时期。
青瓷语言在姚永康的“世纪娃”系列中得到了更高层次的阐释。
姚永康构思并开始创作“世纪娃”始于世纪交替之际。也许是借鉴了宋代的如年画、剪纸等民间艺术养分,姚称他的“世纪娃”怀孕了1000年,是千年灵兆顿悟的自然反映。从1997年第一尊“世纪娃”问世开始,姚在“世纪娃”创作的各个链条上,都使用了新的工艺和制作手法。尤其是荒芜了上千年的宋代青瓷艺术,在姚自创的泥片卷塑技法中,被重新启用和恣意发挥,赋予了“世纪娃”极强的动感和随意卷塑效果。青釉在“世纪娃”身上奔畅流淌,釉料甚至粘在底板上,使作品显示出泼墨式的酣畅和琉璃般的质感。这是姚永康独特的技艺,因为釉粘底板,在习惯上会破坏胎体,成为次品,但姚的新工艺却完全解决了这个问题。于是,青釉流淌和动感又成为“世纪娃”的特征之一;现代陶艺要的就是这种泥感、动感十足、充满生命力的造型效果。
有人在一篇题为《湖田窑畔成长的“世纪娃”》中这样评述:“姚永康老师的陶瓷雕塑带着对传统精神的感悟和对现代雕塑语言的反叛,用具有传统魅力的湖田窑影青釉抒发着一位艺术家沉淀的心灵。瓷土在他的手下被赋予了中国现代式娃娃的生命,泥性得到了张扬,生出了一个个形态百异可以称之为“艺术丑”的并且带有灵动诗意的陶瓷雕塑——‘世纪娃’。 ”
作者断言:在中国雕塑与陶艺界已经形成了姚式的语言和境界!
的确,当前的国内外现代陶艺“青风”大作,不能不说造衅开端又是姚永康。
“世纪娃”都丑丑的,但这种丑是恰到好处的丑,是令人心生爱慕的丑,加上作者充满随意性的捏塑效果,使“世纪娃”在国内陶艺界又引领了一股“随意风”。姚微笑地告诉我:收藏“世纪娃”的都是行家,从来不要名人证书;他们人不多,但我供不应求。因为我做的东西都是自己的心血结晶并带有偶然性,另外也不希望自己的作品人人都喜欢,落入俗套。
2006年完成的《水—系列》,则深刻地展示了姚永康的人文关怀。他描述这件陶艺杰作时难掩深情:似乎是富有生命意义与性别的高岭土被挤压、扭曲,翻滚的人体及生命形态灵兆相融,藉以展示对人类生态危机和灾难的悲观和对生命的悼念与敬意。5.12地震凸示了其预感的悲怆之意。
《水—系列》的分量与文化的厚度,相信有心的读者从图片中自可管窥一二。
《瓷娃娃》前无古人,也许后无来者
今年70岁的姚永康很爱回顾往事:
我从小酷爱绘画,三年困难时期,上美术课比吃肉还高兴。15岁那年写了封长信给当时的江西省美协主席胡献雅,表达了对他的仰慕,希望拜他为师。不料胡先生竟然回信了,满满一页纸,愿意认我做他的徒弟。后来报考景德镇陶瓷学院雕塑系,主要是胡先生在陶院当教授。胡先生是学八大山人的,但主要是学八大山人的“精、气、神”。他的水墨、字体与八大不同,但他仍坦承从八大那里借鉴了许多笔墨的处理方式。胡先生对我一生最大的影响和教益是他经常挂在口上的一句话:“人各有体”。简单的四个字,令我终身受益。我后来对我的学生亦强调:既然投身于艺术,就要像李可染先生说的,对传统要打进去,然后还要打出来。一辈子靠模仿,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走,是成不了艺术家的。这也是我对胡先生“人各有体”的体会和理解。
我毕业那一年,“文革”开始了。我拿着油画笔和雕塑刀,画了几年革命画做了几年领袖像。但红海洋又让我感到枯燥、单调、压抑。正好有个机会,我便顺势躲进建国瓷厂颜色釉工作坊,进行了所谓的陶艺制作,悄悄尝到了自由创作的快乐。
1980年调回陶瓷学院美术系雕塑教研室。1982年应上海美术制片厂特邀,担任了《瓷娃娃》陶瓷动画片的美术主创,做造型设计、陶艺创作的工作。这瓷娃娃要在银幕上动起来,每秒钟得有8——12个连续动作,20分钟长的电影,想想看要多少个瓷娃娃。结果《瓷娃娃》一炮打响,夺得1983年大众电影“百花奖”的最佳美术片奖。当时英国BBC买专利播放,景德镇第一次在银幕上以动态瓷雕的方式向全世界人民展示了神奇的一面。
《瓷娃娃》到现在为止是世界上惟一一部陶瓷雕塑动画片,以前不曾有过这种形式的影片,将来也许也很难,因为制作太困难。
我似乎跟电影界挺有缘,1987年应北京大众电影编制部特邀,还设计了大众电影“百花女神”雕像,这件事在当时也很新鲜,很有反响。
把山河大地 搓圆捏扁 撒向空中……
现为国家陶艺艺委会委员姚永康教授的作品,是历届全国美展的常客。他先后在国内外陶艺界刮起汉风(青铜系列),胖女人风(戆——母亲河、瓷等)、青风(刘海)、卷塑风、随意风(世纪娃系列),歪脖子风(瓷雕虞姬等),影响了数以千计的艺术家、工艺师的创作和劳动,为社会平添了巨大的无形财富,开启了一代陶艺新风!网上可以看到许多热情洋溢的评论:姚永康在艺术创新和开拓本土文化传承方面,是无与伦比的,是独领风骚的,他是景德镇当之无愧的旗帜和骄傲!
今年1月7日,温·海格比教授可能听说姚永康的健康状况不太好,特意从美国赶来景德镇拜会姚。两人闭门长谈两天。据姚的助手小宋介绍,温·海格比认为,姚是以“静”制“动”。长期蹲守在景德镇,蹲守在湖田窑畔,以现代陶艺的视野和创新精神,深挖中国本土的文化精髓。因此姚的作品意义是世界性的,也是民族性的。姚厚积薄发,不拘泥于任何美术门派,不为前人和今人艺术框框所惑,坚持自己对人性、个性和普世价值的关注和珍重,所以有创造力的持续迸发。这种现象,在现代陶艺史上是罕见的。
姚谦虚地说:“我是一个‘土人’,内心纠集着1000多年来的民族陶艺情结。我只是用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带着西方艺术思潮创新的精神,以一种不脱离本土的情怀在创作,仅此而已。”
云南的深山寺庙里有一幅对联:
把山河大地 搓圆捏扁 撒向空中 毫无惧色
拿天生祖气 咀来嚼去 吞入肚里 放出光明
对联写得荡气回肠,真是活脱脱的画出了姚永康的艺术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