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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艺术家孙威那些“认命”的故事






[日期:2022-02-16] 来源:钱江晚报·小时新闻  作者:孙雯 [字体: ]

孙威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在上林湖畔的匡堰镇倡隆村的慈溪市越窑青瓷研究所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小心翼翼地将几只青瓷小件从窑炉中取出,捧到工作室的大桌子上。

这些来自游人的“作品”,摸上去还有热乎乎的炉温,有些甚至并不具有完整的器型,但孙威很在意,他把它们小心翼翼地置于桌面的空阔处,准备随后给大家快递到门。

一位越窑青瓷烧制技艺传承人、拥有多种头衔的工艺美术大师,必然给人一种颇有岁月感的想象。

但孙威其实是一位80后。

而他真正的青瓷人生,从二十八九岁才开始——那是他从大学里的体育专业毕业,当了两个月的体育老师,而后经历了数次创业失败而“认命”的结果。

但十多年过去,他说,感觉自己天生就是要做陶瓷的。

孙威

生于1981年,高级工艺美术师、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浙江省技能大师工作室领班人、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越窑青瓷烧制传承人。

“吧嗒吧嗒”

孙威是龙泉人,生于陶瓷之家,他的父母亲都曾是国营龙泉瓷厂的员工。大概两三岁时,他就被父母带在身边,浸润在瓷厂的氛围中。

只是,要说幼时关于陶瓷的记忆,他的脑海中只有工厂门口那个一直在碓瓷土的水车,一刻不歇地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等到他十五六岁,父母开办了自己的瓷器作坊。孙威的个子高、力气大,时常被叫到厂里帮忙,卸泥巴是家常便饭,那些一米多的花瓶要抬起上釉的时候,也需要他出手。

如何来形容自己的少年时代与瓷器的关系?孙威有些犹疑。揉泥、上釉那都是十五六岁就学会了的,因为,“工厂是自家的,家里什么活都要干”,而把制瓷作为终生的事业,这个时候的孙威从未想过,他有更多自己向往的远方。

很自然,8岁就进入少年体校的他,进入大学读的也是体育专业。如果按照这样的人生轨迹走下去,孙威离陶瓷一定会越来越远。

可是,在2001年的暑期,发生了一件事。

在此之前,慈溪一直在寻找人才,以求恢复上林湖的越窑,龙泉是相关工作人员考察的一站。孙威的父亲孙迈华就是在这个阶段被作为人才引进慈溪。于是,孙威就跟随父亲,把户口一起迁到慈溪。这个时候,他正在读大一,迁居对他的影响并不大,不过是暑假回家多了一个选择而已。

说到自己的父亲孙迈华,孙威用了一个形容词“活跃”,灵活的性格与高超的技艺连缀在一起,让孙迈华在当时的青瓷圈风生水起。但就在这样一个人生的高光时期,他选择来到慈溪,原因也很简单——与其他方面相比,恢复一个越窑的窑口更伟大。

“把一个窑口做好了,越窑重兴,后续很多人都在这个基础上做得更好。”这是孙威对父亲那句话的诠释。就这样,他和父亲从龙泉来到慈溪,二十年弹指而过。

孙威真正开始学习陶瓷,是大学毕业很久之后的事情。毕业之初,他非常坚定地背向亲友的齐声“规劝”,按照自己想走的路,从体育教师的岗位上辞职,去创办公司,而后亏空而归。

“从小跟瓷器打交道,再去干这个行业,肯定不喜欢。人家老说耳濡目染,我说我都是被动接受,从来没有主动去接受过,因为家里做瓷器,我没办法,只得接受了。”

回想起来,2008年是孙威比较落魄的一段时间,“出去闯没成功,在家里待着又很无趣。”此时的他,已经结婚生子,自己也觉得需要坐下来好好思考一下往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我小时候记忆里,只有瓷厂门口的水车碓泥巴的声音,吧嗒吧嗒的,就记住那个东西。我忽然觉得我好像天生就应该去做陶瓷。”

孙威说,在那个瞬间,他“认命”了,认命了也就开始了,当然,这个“命”更多的是使命。

文火炖肘子

家人没有想到,那个一直想逃离瓷器的孙威,投入起来竟然如此“狂热”。

“既然决定要做了,就去学习,然后可以三四天不睡觉,就学这个手艺。”甚至,为了研究陶瓷怎么做,孙威可以一个月不出大门。回头再看这种“狂热”,孙威觉得原因很简单,就是内心真正喜欢。

最开始的学习,都是自学。虽然父亲也是制瓷高手,但孙威对彼时父亲的记忆,如同今天的小学生看待家长的角度是一样的。

“我爸就说,认真点,耐得住性子,火箭都能上天,你做个碗还不容易,反正就碎碎念碎碎念。”现在回想,孙威觉得父亲的话有道理,火箭上天就是技术到达一定程度实现的质变,那制瓷技术达到一定程度,做个碗还不容易,“现在我觉得做个碗挺容易,以前就觉得挺难,做不好。”

在自学中实现了入门之后,孙威被著名陶瓷艺术家高峰收为义子。2009年之后的三五年,他每年会抽一段时间去义父在广东的工作室学习,义父也会到慈溪来指导他。

义父引导与自学有什么不同?孙威讲述了很多富有哲思的师徒之交。

比如——义父问:你想怎么做陶瓷呀?孙威回答:反正拉胚拉好,刻花刻好,烧窑烧好就好了嘛。

义父说:这是不行的,要做好陶瓷,得先把上林湖周边的山都跑一跑,把那些泥都挖回来烧一烧。

孙威就照着义父的话,把上林湖周边凡是曾经有古窑的山,都跑了一遍,把那些泥土挖回来,淘洗、烧制。每一个地方出产的泥土,烧出来的形态都不一样。等孙威用几年的时间去完成了这个过程,义父就说:“现在,你搞明白了吗?”

孙威当然明白了,一个做陶瓷的人,连原料都弄不明白,如果买好的材料还好,如果买到差的材料,还怎么继续做陶瓷。

跑完上林湖周围的山,再开始备料拉胚,孙威就得心应手了,技艺也自然突飞猛进。

孙威说,义父的每一句,他都深深地理解两三年。

比如,烧窑怎么烧?义父说:“文火炖肘子”。

为了体悟这句话,孙威光实验就做了两年。后来,他很开心地跟义父说,这句话他搞懂了,并把升温曲线画给义父看。义父说:“对了,就是这么个道理,你没实践过,你不懂还是不懂啦。”

未熄的越窑之火

作为新一代的陶瓷艺术家,孙威的作品有自己的个性。

他说,学手艺的时候,自己规规矩矩,严格按照既有的规程来操作。但是,现在的他,会在作品中输入个人的喜好——把自然界的东西搬到作品中让人去感受。

“我看见那个山水,就想把它搬到我的作品当中,但是现在还做不到随心所欲,偶尔创作的东西,像展柜里的那个题为《敦煌》(流搅泥)的盘子,我自己觉得就可以。”

说完,他又随手拿起正在使用的一只茶杯。

“我的杯子每一只都会有斑驳的痕迹,你看着它,像看到自然界中的某一个意象,但是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因为我用的原材料也是从自然界中挖来的。它给人一种可以想象的空间,你就自己去悟吧。”

孙威说,其实,宋代人就大量地进行这种风格的创作。

“一个茶碗可以看成掌中乾坤,那种意境就是把自然搬到器物中,搬到手上,你握着这个碗,就看见了宇宙星辰。”越窑创始于东汉晚期,至南宋初渐趋于衰落。孙威认为,我们现在回头去学习,肯定是从宋开始,所以,他现在的很多作品,基本上是北宋以及之前的形制。

“宋代人也是学习前人的成果,所以,我们就站在古代人的基础上去学他们想学的东西。”当然,孙威觉得,宋人的可贵之处就是非常的包容,“这一时期,把不同民族和地域的文化进行融合,形成了我们认为的那种优秀的中国文化——它去除了糟粕,留下精华,好东西融合到一起,才形成了真正的文化高度。”

越窑的熊熊窑火,在燃烧了一千年之后,熄灭于宋代。但是,在孙威眼中,从某种意义说,越窑一直在传续。

“技术是流传的,没技术,没有累积,没有叠加,是不可能有发展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越窑没断,只是名称改掉了,因为越窑的工匠在北宋政权南迁的时候也随之迁往四面八方,所以会有浙江的龙泉窑,景德镇的湖田窑,它们都是越窑的基础上进行发展,而且是做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

清楚了这个脉络,也就清楚了中国历史上陶瓷窑址以及港口的变迁——其背后,不过是人之常情。

独特之“悟”

八年前,是孙威人生中的又一个分野。那一年,他32岁。

本来,一个人专注于研究陶瓷,做得好与不好,也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但是,这一年,他的父亲做了一个大手术,而家里在慈溪、龙泉、景德镇三地又都有厂区,全部事务都交由孙威和他的爱人谭静。

这时,一个沉浸手艺的人,必须去面对和学习工厂生产的那一套体系:如何进行原材料配置,如何做模具,如何批量生产,如何规避批量生产中出现的问题?这些问题,直到现在,他还在研究。

让作品成为产品,有商业的考量,但是孙威之所以对质量孜孜以求,还有他独特的理念——“产品可以让所有人都享受到,不然,艺术品永远是小众的,不可能普及的。”

在今天这样的一个社会大背景下,如何推动共同富裕、如何提升乡村建设、如何满足大众的文化需求,孙威的理念,让人眼前一亮。

现在的孙威非常忙,虽然身居上林湖畔的小村,颇有隐居的感觉,但是随着大众对于陶瓷艺术的喜爱,他的“上林瓷苑”常有访客。他通常只有在吃完晚饭以后,才能在二楼的工作室“安心做个几个小时活”。

与孙威聊天,可以感受到他那种独特的思维方式,“悟”是他话语之间的高频词。陶瓷的器型、纹样来自那里,他去博物馆一件文物一件文物挨个看,然后顺着历史的传承脉络去思考,问题迎刃而解。

“一步一步反推过去,你就能读懂一个器物,进而穿越到几千年去与当时人共同感受彼时的时间和空间。”孙威使用一种极其安静的方式,去面向了历史的大开大合。同时,又用自己手中的器物,去承接过去、承载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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