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柯宏荣,1962年8月出生,泉州德化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德化瓷烧制技艺”省级代表性传承人,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决定要采访柯宏荣大师之前,我们试图在网上查找更多关于他的资料。惊讶的是,关于他本人的访问竟然特别少,大部分是作品的展示。
我们的采访是在一个晴朗的早上,到达工作室时,未及寒暄,目光就被小院门外满墙倾泻的炮仗花吸引住——橙红的花穗如瀑垂落,藤蔓攀着砖墙,在早春的风里簌簌摇曳,柯宏荣大师就站在大铁门前。

这座院子是他的家,也是工作室,亦是半开放的作品陈列馆。小院中一株老榕树,因过于茂盛被锯断了枝丫,但仍然虬枝盘错。柯宏荣说:“这花是早年随手撒的种子,老榕树原先长得太高,遮天蔽日的,到夏天,新枝又窜得比人还快。”这里的一切都看起来是那么简单,却又如同他对陶瓷的执着,始终生生不息。
子时工作室与寂静对弈
我们的聊天是从一天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开始。柯宏荣的工作习惯带着几分“逆时”的孤寂。凌晨两三点入睡,上午十点起床,“以前都是凌晨五点才睡,现在会稍微早点。做瓷要静心,晚上工作的话比较静。你有了灵感之后,要把泥巴带着感觉贴进去,这种感觉是不能受外界干扰的。”他形容这种状态像听得见泥土在呼吸,被瓷土拽着走,“做到入神时,桌上的泥用完了,眼睛都舍不得移开,随手抓一把续上——这种‘急就章’,反而最灵。”
晚上工作,白天看看书,“一般都是专业方面的书。”
“泉州人喜欢喝茶聊天,以前会有很多人来,我也比较善交朋友。现在不了,也不是不愿意,可能大家都比较忙,现在的年轻人也比较少和我们沟通了。”
也不刻意锻炼,偶尔打打坐,享受“眼下该有的静气”。“我几乎二十年都没怎么看电视,也不上网,手机只是接打电话,确实比较少接受采访。”
以孤独滋养灵感,用静心抚平浮躁,可以诠释他对自己专业秉持的理念,他说:“咱们做瓷器的人,你要让瓷器说话,自己不要去说;你做出来的瓷器如果会说话,你就省得说话了。”
创新之苦甜与灵感为舞
柯宏荣从1979年开始就跟随福建省政府认证的第一位“民间老艺人”陈其泰学艺。在将近五十年的时间里,创作了无数的艺术珍品。《三月三》《九歌山鬼》被中国工艺美术馆收藏,《长相依》《苏武牧羊》被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天问》《二娇》被中国美术馆收藏,《補陁观音》《阿弥陀佛》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


作品陈列室
趁着采访,我们走进了小院所在的陈列室,上千件形神兼备、栩栩如生的雕塑作品扑面而来。这些作品既有传统的佛像,又有端庄典雅、惟妙惟肖的仕女,也有完全西化的“芭蕾舞女”;既有追求肌理效果仿皮毛、布料的衣饰,又有探索窑变的“开片”及釉彩,可谓让大家领略到了从照片到实物的震撼。
记者特别仔细观察了他首创的薄胎特种工艺瓷的代表作《天鹅湖》:芭蕾舞女的裙摆薄如蝉翼,舞者足尖如新月微弯,脚尖点地那一瞬的力道,全藏在泥里。“以脆弱承载力量”,将德化白瓷的温润与西方动态张力结合,很难想象这样的美学冒险灵感来自于哪里。

《天鹅湖》
柯宏荣告诉记者,“瓷土立足尖”的想法来源于20世纪90年代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段俄罗斯芭蕾舞的表演,“舞者轻盈的脚步跟随着音乐摇摆,觉得还蛮好看的,于是就想是否能用瓷器表现出来。”这件创新作品也获得首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精品博览会金奖。

《老子》
《天鹅湖》充满了他打破地域与流派界限的野心,他的创新实验远不止于此。《老子》就融入了自创的柏纹瓷技法,瓷器表面自然开裂,形成如松柏纹路般的独特纹理,并特意选取烧成后显色为紫色的稀土填入纹路,呼应“紫气东来”的寓意。作品《天问》则以文片瓷技艺融入白瓷人物雕塑中,展现屈原的激情与才情。

《天问》
“每一个创新的灵感都来源于知识。”对于德化陶瓷的发展,他直言只有创新,“从我懂得制作陶瓷的时候,我就知道只有这两个字,但确实很难。”
新旧激荡“何派密码”的重新破译
传统需敬畏,创新需破局。柯宏荣把这种融合之道称为“最难的手艺”。
“我常常讲,何朝宗是个天才,天生来做瓷器的,他的作品是‘天下共宝之’,而我们这些人顶多就是人才,只能是‘自珍之物’,自己共宝之而已。” 德化瓷雕独树一帜,这里的艺术家们多以临摹何派技法入门,继承了何朝宗开创的“捏、塑、雕、刻、刮、削、接、贴”八字技法,但临摹不是复制,而是把何朝宗的手感融进自己的骨头里。“何派技法,是德化匠人的魂。我们临摹他,就像僧人抄经——不是为仿其形,是为修其心。”他坦言,自己早年临摹何朝宗时,连指甲盖大小的衣褶都要数上几十遍,而今再看这些练习作,仍觉“只得皮毛”。

《傣族姑娘》

《贺添禄寿》
柯宏荣说,他做瓷器,前三十年,都在寻找传统与现代的平衡点,“将现代审美注入千年白瓷,这是难度最大的。我前30年都一直追求创新。最近十年,我发现精髓终究在这里。”
在柯宏荣的工作室里,还有一两百件尚未展出的佛像,这是他最近十年的悟“道”之作,藏着他对“何派密码”的重新破译,“传统不是枷锁,而是阶梯。你要是更好地掌握了传统,发扬传统,这未尝也不是一种创新。”
与时代对话不拒新潮更守本心
和柯大师的聊天大概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看得出来,他是一位十分健谈的人。虽然不上网,但知道最近大火的电影“哪吒”,欣赏年轻一代创作的新作品。“我女儿也会在创作中融入一些她们熟悉的东西。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审美观,创造出一些新的东西,年轻人有他们的机缘。”
他也曾经参观过学生的3D打印技术工作室,“模具一压,机器一转,出来的东西工整是工整,但佛的慈悲、舞的灵动,都在那‘不规整’的指纹里。”他说,艺术品不是商品,还是得亲手摸到温度。
聊起时下流行的数字IP的浪潮,柯宏荣觉得蛮好,但仍有着“老派手艺人”的固执:“我的陈列馆有两大功能,一个是陈列瓷器,另外一个就是销售,很多人是慕名而来。艺术品不是快递包裹,懂瓷的人,总得面对面——手一碰,眼神一对,故事就传过去了,我喜欢这样的缘分。”

《文昌帝君》
柯宏荣对年轻一代格外宽容:“现在肯静下心揉泥巴的不多了。做陶瓷是比较苦的,既要学习知识,有知识才有灵感,又要制作,还要负责销售,才能养活自己,他们已经很努力了。”
柯宏荣出过很多关于陶瓷雕塑的论文,《浅谈陶瓷创作如何应用材质表现手法》《德化窑与中国白瓷》《德化陶瓷技艺浅谈》等等。早年推崇创新,近年又重拾佛像创作,他似一位在传统瓷艺与现代美学间游走的哲学匠人:以炮仗花般的热烈拥抱创新——将俄罗斯芭蕾的灵动凝入白瓷足尖,却又如院中老榕树般深扎何派传统,在佛像衣纹间破译千年密码;他抗拒机械复制的冰冷,执守“让泥土说话”的修行,于凌晨孤灯下雕琢神韵,却又宽容接纳代际更迭,在守拙与裂变中,活出了自己的艺术清醒。

《司马迁》
“这么多作品,您最满意的是哪一个?”
“在做的时候,觉得每一件都很好,过后就觉得每一件都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最满意的,永远是下一件。”柯宏荣笑着说。

2004年,金庸泉州行,应泉州晚报社的邀请,柯宏荣和妻子陈桂玉一起创作了《神雕侠侣》,被获赠瓷雕的金庸先生为他们夫妻俩题词“瓷雕艺侣”。陈桂玉同样也是一位著名的瓷雕艺术家,夫妻合璧创作过众多名品。(来源:泉州市城联社、泉州晚报社、泉州政务 编辑:赖露晶 审核:一审:赖露晶 二审:郑世发 三审:陈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