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毛晓沪,北京华夏物证古陶瓷鉴定中心主任,中国(香港)古陶瓷科技鉴定中心首席鉴定师,文化部艺术品评估委员会委员,当代中国古陶瓷界著名实战派鉴定专家,资深古董投资专业顾问,中央电视台《鉴宝》《寻宝》《艺术品投资》等节目特约专家。
杨静荣,北京故宫博物院副研究员,现任北京逸仙专修学院(原中国大学)教授、中陶古艺术品鉴定技术开发中心技术总监、《宝藏》杂志专家委员会委员。
在毛晓沪看来,这场官司纷争的根源只是“庙堂”与“江湖”的博弈,孰是孰非,没有定论。但这场博弈的代价之一,是他与杨静荣十余年友谊的破裂。
2011年12月22日,拿到裁定书后的毛晓沪在北京丰联广场召开了新闻发布会,畅谈和披露了案件中的一些内幕。
当天,颇为激动的毛晓沪感慨地说:“学问不在官府,学问常在民间。纵观中外文明史,从孔子到鲁迅,从哥白尼到爱因斯坦,凡成就大学问者,无不出自民间,只是后来庙堂与江湖常常相融而已。我认为古陶瓷鉴定学的诞生和发展亦如此。”
毛晓沪:鉴定如此出炉
2012年1月,在位于北京方庄的北京华夏物证古陶瓷鉴定中心内,记者再次见到了毛晓沪。关于案子的前因后果,他向记者娓娓道来。
汝窑是宋代名瓷,位列五大名窑之首,目前存世量极少,绝大多数都珍藏于世界各大博物馆中。多年前,河南省考古研究所对宝丰清凉寺汝窑遗址进行了系统发掘,得到的多是瓷片。1989年3月间,在河南省宝丰县大营镇的蛮子营村,农民起土时发现一批窖藏汝窑瓷器,当时就被群众哄抢一空。后经公安和文物部门的追缴,共收获47件汝窑瓷器,其中就有刘健所说的汝窑碗残件,它的全名应叫“汝窑海水龙纹钵”。事后也发现有少量汝窑瓷器经香港流入国际市场,据说都是收缴后的漏网之鱼。根据《文物法》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的“出土”文物应归国家所有。据藏家介绍,当地政府收缴出土的汝窑瓷器时,曾向农民许诺,凡上交者都会给予重奖。
涉案的“汝窑海水龙纹钵”要从10年前说起。2001年春季,有个香港藏家携汝窑海水龙纹钵到北京华夏物证古陶瓷鉴定中心要求进行技术鉴定。由于汝窑是古瓷之王,海水龙纹钵更是宝中之宝,引起我的高度重视。
我首先认真审验了器物的外观,并与河南宝丰清凉寺出土的宋代汝窑瓷片进行了严格比对。无论是该器物的胎质、釉质、成型、装饰工艺和支烧工艺都与真品相同,器物表面尚留有明显出土痕迹等自然旧貌。为慎重起见,我又将其拿给故宫古陶瓷专家杨静荣鉴定(当时我和杨的关系尚好),并得到他的赞许。同时,我又给河南考古研究所研究员赵青云老师打去电话,重点核实这件东西他是否鉴定过,因为藏家出具了一张赵青云老师手书的鉴定证书。赵青云老师给予了肯定答复。通过上述传统鉴定后,我又把它送到中国历史博物馆文物保护实验室由姚青芳研究员采用最先进的XRF荧光光谱仪进行元素分析。鉴定结论是该器物的釉质成分与宝丰清凉寺出土的宋代汝窑瓷片的釉质成分完全一致。紧接着,我又把它送到中国地质科学院红外线实验室,由郭立鹤老师(享受国务院专家津贴者)进行釉质老化鉴定。鉴定结论同样是器物釉质老化程度与宋代汝窑瓷片相同。经过两项科技检测和多位古陶瓷专家传统经验鉴定,均未发现此器物有当代人工做伪痕迹,且各项指标均与宋代汝窑真品相符。最后,我才确定该汝窑海水龙纹钵应为宋代真品,并为藏家出具了“鉴定报告书”。
事隔3年,2004年早春的一天,故宫博物院的杨静荣找到我说:“有藏家想买汝窑瓷器。咱们那年不是共同给人家鉴定过一件‘汝窑海水龙纹钵’吗,你能不能联系上藏家?如果东西还在,就劝他卖了,我们也可以拿点儿佣金。”
于是,我便跟香港藏家联系上了。经过讨价还价,香港藏家同意以80万元将这件汝窑瓷器卖给我。于是,我到了香港,花了80万元购买了这件瓷器,并将其带回了北京。当时,我还办理了入关手续。随后,我跟杨静荣一商量,决定以96万元的价格将其转手卖给一个叫沈琪的女子。当时,在杨静荣位于方庄的家中,我们三人进行了交易。当天,沈琪便将钱打入我的银行卡内。第二天,我将作为中介费的10万元钱交给了杨静荣。
大约半年后,我接到杨静荣的电话,让我去他家。我去了以后,见他家有许多陌生男子,其中有一个男子问我是不是卖过一个汝窑瓷碗。我说卖过,卖给了沈琪。对方说,沈琪以300多万元卖给了他。我说,我只卖给了沈琪,没有卖给你。于是,对方就放我走了。
杨静荣:如此交易
在毛晓沪的口中,记者了解到,他跟杨静荣是十多年的好朋友了。但出事前,他们两人便“绝交”了。在公安机关的一份询问笔录中,记者了解到杨静荣对买卖过程的陈述。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瓷碗,是在2003年左右,当时是朋友毛晓沪拿来让我作鉴定的。他说,这是件海外回流的(瓷器)。我从该碗的造型、胎釉、龙纹的文饰等特征方面,认为是宋代汝窑真品。但因为我做的是传统鉴定,所以,便建议毛晓沪去做科技检测,鉴定胎釉的化学成分和釉质老化程度。当时,毛晓沪拿出了三份鉴定报告,都证实其符合宋代汝窑的特征。
看了三份鉴定报告,根据我自己的观察,我给毛晓沪出具了一份鉴定报告:证明该瓷碗是宋代汝窑真品。
2004年,沈琪的文化公司组织了关于收藏品的讲座,邀请我以顾问的身份参加。后来,沈琪说,有人来买藏品,问我有没有。我就想到毛晓沪手中有海外回流的宋代汝窑瓷器,就告诉沈琪,有一个宋代汝窑龙纹碗,可以帮她联系一下。之后,我问毛晓沪,那个碗还在不在,毛晓沪说还在。我对他说有人想买的意思,他就同意卖了,并告诉我,那个碗的底价是80万元。
这样,沈琪就联系了买家,也就是刘健。在方庄一个茶馆他和我见面,当时,毛晓沪也一起带那个碗和那些鉴定证书、海关证明去的茶馆。但他没有出面,而是将瓷碗和相关证明交给了我,由我出面与刘健谈。谈完瓷碗的鉴定情况后,我就把碗和证明材料拿走,交还给了毛晓沪。(注:毛晓沪本人否认去茶馆参与交易,且不知交易额为387万元。)
之后,沈琪告诉我,刘健要那个瓷碗。于是,我就联系毛晓沪,沈琪联系刘健,一起在方庄的一个茶馆见面,交钱交碗。和上次一样,毛晓沪带着瓷碗和证明材料,没有出面,交由我出面和刘健、沈琪交易。交易结束后,刘健将碗和证明材料拿走。沈琪给了我5万美元,当作好处费。剩余的钱,沈琪都拿走了。
派别之争
曾经有网友总结央视《鉴宝》栏目中鉴宝专家的“撒手锏”,其中之一便是“你上过手吗?”意思就是当收藏者质疑专家们的鉴定结果,称自己的藏品和某博物馆的一模一样时,鉴宝专家就会说这句话。博物馆的文物谁能用手拿过?面对这样的话语,收藏者自然理屈词穷。一句话两面分析,一来说明了文物鉴定很难有客观的标准,二来也说明了专家很多的鉴定也是一家之言。
在毛晓沪看来,刘健告自己的案子,背后却是两大专家阵营的角逐。“此事已不是一件普通的民事诉讼案,是体制内专家与体制外专家的一场博弈”。
目前,业内专家大体可分为“体制内”和“体制外”两种。“体制内”主要指国家、省、市级文物主管部门主导的文物鉴定委员会和文化部认证的鉴定专家,拥有公立博物馆资源和学术研究的权威地位,是公认的“国家队”,或被称为“学院派”,但其中不乏因行政之便而获专家之名者。按照现行法规,这些专家只对文博系统及相关部门(如海关、司法、公安)指定的任务而不对社会和私人开展鉴定活动。但近年来,“国家队”成员也频频现身于各类鉴定活动。“体制外”或被称为“实战派”的专家则完全依赖于市场实践和口碑,市场信息多,交际能力强;但知识缺乏系统性,大多是活学活用,理论上有所建树者凤毛麟角。其实,收藏史上两类专家绝少“庙堂”与“江湖”之争,倒是互学互重、取长补短的佳话不断。只是“名利”当头之际,都撕下了文化的斯文面皮,以己之长攻人之短,门户之争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毛晓沪自称是体制外的实战派专家。1951年出生于上海的毛晓沪,1955年随父母迁居北京,成长于故宫博物院家属大院,早年受到故宫博物院冯先铭先生、刘九庵先生等老前辈的真谛亲传。虽然从小在故宫长大,毛晓沪自认不是科班出身,属于实战派专家。他不仅鉴定古陶瓷,也仿制和修复古陶瓷。网上曾流传,多年前,他带着亲手修复好的仿金代黑釉凸线纹花口瓶拿给故宫专家鉴定,被一些专家鉴定为宋金时代磁州窑的精品。“我与故宫一些专家颇有渊源,也存在一些私人恩怨。”毛晓沪说。
当记者问及他,在鉴定行业内是不是有的专家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时,他略想了下,回答道:“在我看来,作为体制外的实战派,我觉得应该先是‘运动员’,从事收藏,对收藏有所了解;久而久之,才演变为‘裁判者’,成为该行业的专家。”
针对于他的个案,他认为,自己是先给人做的鉴定,而后才作为卖家出售瓷器。并且,“在做鉴定之时,并未有购买该瓷器的意图”。
微妙的高度概然性
鉴定者不是古人,也不是赝品制作者。所以,不可能拿出反映客观真实性的直接证据,只有在个别情况下才能掌握间接证据。比如陕西法门寺地宫中出土的越窑青瓷和同时出土的碑文相印证,间接证明了这些青瓷就是古文献中记载的密色瓷。尽管如此,也只能证明地宫中的青瓷是密色瓷,还不能证明唐代越窑青瓷都是密色瓷,更不能证明历代越窑青瓷都是密色瓷。在古陶瓷鉴定工作中,间接证据是少之又少的。那么,鉴定者在一般情况下,只能根据高度概然性证据作鉴定。
古陶瓷收藏者经常会遇到这种情景,拿一件器物,分别给三个专家鉴定,却得出了三种截然不同的结论。某一件藏品,专家甲说是元代青花真品,专家乙说是清代青花仿品,专家丙说是当代高仿品。显而易见,三种结论大相径庭。这里甲的结论最令藏家欣喜,丙的结论最让藏家沮丧。喜欢听好话的人当然愿意相信甲的结论。投资谨慎的买家更重视丙的说法。我们到底应当相信谁的结论呢?最后还是要看谁的鉴定证据更具高度概然性。
本案中,在毛晓沪看来,他的鉴定中心提供的是民间证据。但在法律面前,民间证据与官方证据的法律地位是平等的。尽管买家出具的证书是官方证书,但其中只有传统鉴定专家的眼学鉴定结论,而没有阐明所作结论的根据。自己的报告中既有结论,又有鉴定根据,同时还有现代科学检测数据。
毛晓沪认为,鉴定界纠缠不清的就是实战型和研究型专家之争,到底谁的眼力和鉴别力更胜一筹难有定论,只能根据持宝者自己去作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