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收藏都是富商巨贾、文人雅士的癖好,除去耗资亦是耗神。耗资得到的是财富浓缩,耗神则是一种奢侈的精神享受,比如著书立说,最终会留下一份文化遗产。宋代欧阳修的《集古录》、吕大临的《考古图》、赵明诚和李清照的《金石录》;明代屠隆的《文具雅编》、董其昌的《骨董十三说》、文震亨的《长物志》等,都是收藏史上的皇皇巨著。
可惜古人讲究秘藏。由于文化原因及历史上频发的战乱,中国人讲究收藏秘不示人,“秘藏”成为中国人的收藏传统。尽管中国人有规模有系统的收藏历史已逾千年,但中国人办博物馆却晚于欧洲一个半世纪——直到1905年,张謇才筹建了中国第一家博物馆——南通博物苑。但它比后来的故宫博物院还早20年。
那以后,中国陷入动乱,民不聊生,外强的欺辱和掠夺,使中国文物以“奔涌之势”外流,直至新中国成立。抗日战争期间,故宫博物院为躲避战火,13000余箱文物从故宫神武门起程,先至南京,后至西南,分三路辗转,跨越两万里,历十四年光阴,最终一分为二,一半在台湾,一半在大陆。
我记事起文物已成为“神”,谨供供奉而令人敬而远之。十年浩劫让我目睹了人们对文物的仇恨,打碎砸烂,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人与物为何那么大仇恨?正是这个长久缠绕的疑问,让我关注文物,悄悄搜集。那时没有收藏意识,只是把人家不要的东西捡回,有空时想想我们与古人器物之间有何不同,有何可以沟通。
一切都是年龄帮的忙。我11岁“文革”开始,21岁“文革”结束,比我年长者遭遇浩劫,心有余悸;比我年幼者,此时未能成人,只喜新不喜旧。改革开放之初,倍感压抑的人们努力奔向新生活,而我收藏的黄金时代正式开始,大约有15年的时间,文物一直在谷底徘徊,直至1993年拍卖公司出现。那段日子,文物是个白菜价,甚至没有价钱。大部分人都急于变现,几元钱买个官窑瓷器,今天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那时的中国积贫积弱,战争加运动已逾150年,少有人有心对祖宗的文化遗产感兴趣,而我在一片富饶的海滩上尽情拾贝。
这就是观复博物馆坚实的物质基础。1992年,我开始办展览,“炫耀”收藏,继而申请筹办观复博物馆,可惜那时条件不成熟,拖后四年。1996年10月,观复博物馆终获批准,成为新中国第一家具有法人资格向社会开放的民办博物馆,至今已16年矣。
16年来,观复博物馆由小及大,由设在北京的观复博物馆发展到在杭州、厦门、哈尔滨各开设了地方馆,面积由300平方米到目前的总面积1万平方米。几年来,观复博物馆每年接待观众逾百万,社会影响力逐步加大。我们希望观复博物馆在未来至少有10家地方馆,每年观众达千万。
我由一个个人的乐趣开始收藏,由一个个人的好奇开始研究,至今著书若干种,发行数百万,全依赖赶上了一个好时候。我们进入了一个媒体时代,文化的广泛传播依赖现代媒体;我们进入了一个小康时代,百姓们除去物质需求开始强调精神需求;我们进入了一个文化复兴的时代,百余年对文化的蔑视让我们觉醒,知道了文化是生产力,尤其传统文化是中国人最强大的生存动力。我不比前人强,尤其不如前辈王世襄、朱家溍等先生家学渊博、文化深厚,只是我比他们运气好,又抓住了这个时机。这让乐趣逐渐演化为一种社会责任,办博物馆只是责任的具体体现,任重而道远。
(作者为观复博物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