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本报记者 柳森
●嘉宾:胡志祥(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教授)
●对于新天价的出现,作为一种个人行为,其本身无可厚非。从未来的趋势看,中国艺术品的标的在市场价值上也还有很大的空间和潜力。但问题是,我们目前究竟该用这些钱来买什么、怎么买。
柳森:上周,在伦敦远郊一处名不见经传的拍卖行,一件乾隆珐琅彩“吉庆有余”转心瓶最终以5160万英镑成交 (含佣金,折合人民币约5.5亿元)。此次拍卖出人意料地刷新了今年6月由黄庭坚书法 《砥柱铭》创下的纪录,超过估价40倍,成为当下中国艺术品在全球拍卖场合的最高价格。对于这个5.5亿人民币的新天价,您怎么看?
胡志祥:我个人并不讶异。因为用历史的眼光来看, 5.5亿这个价格的诞生并非 “横空出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也是我国艺术品市场走到现在的必然 “产物”。
1993年6月13日,是朵云轩的“第一锤”惊醒了当时的国人:原来中国的文物和艺术品可以那么值钱。从那以后,曾经与寂寞为伴的文物和艺术工作者开始忙碌于台前幕后。 17年后的今天,文物学几成 “显学”,很多平民百姓开始关注收藏以及这个领域的走向。在此背后,是这个市场的从无到有、从蹒跚学步到邯郸学步,但这个在迂回曲折中不断前行的过程本身是符合客观规律的。
周顾环宇,由于经济的崛起,迅速成长起来的一批先富群体必然会关注文物和艺术品。而当这些艺术品具有了投资价值时,就会引起更多人的关注。也正是在这种潮流的推波助澜下, 2003年后,我国艺术品市场曾出现过一波井喷行情,一些艺术品的价格被推到了 “千万级”。 2005年7月,在伦敦佳士得的 “中国瓷器及艺术品”拍卖中,一款名叫 “鬼谷下山”的元青花人物故事罐以1400万英镑的价格成交,折合人民币2.3亿多元,拍出了当时中国瓷器的最高价格。现在回过头来看,这可以说是标志了中国艺术品拍卖 “亿元时代”的开始。而在今年中国香港苏富比秋拍中,著名收藏家张永珍以2.5266亿港元拍下乾隆浅黄地洋彩锦上添花“万寿连延”图长颈葫芦瓶,又创下了当时中国瓷器拍卖的新纪录。
柳森:一个个天价纪录的诞生,是否意味着中国艺术品拍卖市场的空前繁荣?潜在的爱国情愫本无可指责,但令人担心的是,一旦偏离艺术品价值本身的 “非理性”竞购成风,这对整个市场的成长未必是好事。
胡志祥:艺术品投资的理性和非理性不易辨明。首先,这当然跟收藏品本身特有的奢侈品属性有关。而艺术品投资,从来就是一个由少数尖端人士来决定的 “买方市场”。其次,作为一种收藏投资行为,除了物有所值之外,还有太多复杂的情结或诉求交织其中。
众所周知,韩国高丽青瓷的制造技艺有相当一部分来源于对古代中国瓷器的学习与借鉴。但后来在韩国经济崛起的那段时期,韩国的一些收藏家包括企业家一度把高丽青瓷的价格推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如果说,当时中国古代瓷器的最高价格水平是在2000多万的话,高丽青瓷的价格大致已经达到了4000万的水平。但我们不能因此就说人家“不理性”。对本国艺术品的认同与热爱,是一种普遍的、应该得到尊重的民族自豪感的表现。
又如,如今为国人所熟知的梵高经典画作 《向日葵》,就由日本的安田海上火灾保险公司用4000多万美元收购。从比较直观的层面看,这个行为背后,有为企业形象和品牌影响力 “打广告”的嫌疑。然而,如果对日本国情比较了解的话,就会发现,在当时的日本,收集西方印象派的绘画作品,几乎是一种风气。因为,当年日本开眼看世界时,令其民众、艺术创作者感触最深的恐怕就是举世瞩目的西方印象派的画风和作品。于是,一旦他们有了经济实力,一种既有的情结就会被唤醒。同理,这些年来,我国一些人士不惜重金将一些国宝级藏品收回国内。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经验积累与市场检验,中国艺术品收藏和投资群体也会逐渐回归理性。
柳森:对于当下这个新天价的出炉,也有人担心,它会不会盲目推高了同类藏品的价格。或者,变相地从经济上,给更多海外文物的回归造成困难和压力。
胡志祥:这些担心不无道理。对于这个 “5.5亿”新天价的出现,作为一种个人行为,其本身无可厚非。从未来的趋势看,中国艺术品的标的在市场价值上也还有很大的空间和潜力。但问题是,我们目前究竟该用这些钱来买什么、怎么买。从专业角度来考量的话,乾隆瓷器是否足以成为当下全球艺术品市场新标杆,并在未来一段时期,代表中国艺术品收藏和投资的首选?如果说,乾隆瓷器已经达到了这样的价格高度,那么其他艺术价值在其之上的藏品,比如元青花、明永宣、清雍正的瓷器的价格,又该如何去定位?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冷静地去思考。
柳森:这背后,似乎存在着一个“矛盾”,或者说 “错位”?
胡志祥:中国艺术品市场的复兴毕竟只有短短十余年。中国真正从经济上崛起,也是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的事。虽然我们是一个有着悠久而灿烂文化的文明古国,但恐怕在未来挺长一段时间内,我们都将面对一个财富的迅速增长与文化品位的提升并不同步的矛盾。客观地说,我们的收藏者主体在文化素养、审美品位上都有待提高。
我也接触过一些收藏爱好者,他们在创富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由于文化积累等因素,目前他们遇到的主要困难,可能不仅仅是“审美”的问题,还有“审伪”的问题。而这批人在某种程度上就决定了目前中国收藏市场比较主流的审美取向。
在这点上,我们不能对他们有太多苛求,这也不是他们的专长所在。对一些比较短视的投机、哄抬、炒作等行为,我们应当尽量避免,不能放任自流。对于媒体来说,有引导和监督的责任。对于我们这些为人师者来说,有教育和咨询的责任。而对他们自身而言,则有一个反思的责任。有了钱就乱买一气,也是对财富的不尊重。从眼前来看,会搞乱国际和中国艺术品市场的秩序。从长远来看,还会从某种程度上影响我们的国民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