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古玩博览会,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有人操着一口京腔京韵,摊位上的东西都是一眼的老货,摊位的主人叫刘学贤,是改革开放后北京第一家私人古玩店的主人。
刘学贤出生于1947年,1964年在中国科学院计算所参加工作,在师傅们的带教下,逐步掌握了许多机械加工技术。但他天生对历史文化感兴趣,上世纪70年代末期,“文革”还未全部结束,但是私营经济逐渐活跃起来,那时节,刘学贤开始对古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俗话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他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他家离琉璃厂很近,那时,老一辈的古玩界泰斗徐震伯、王春林、张有光、付大佑、毛金生先生等都还健在,由于刘学贤为人实诚,待人热情,他们都愿意将其视为徒弟。1985年刘学贤辞职下海,在琉璃厂东街开设私人古玩店。从此就和古玩结下了不解之缘。
一个亿的藏品无一为真
坐在松软的沙发上,侍者奉上香茶。刘学贤细细地打量起近500平方米的客厅,水晶的枝形大吊灯,金碧辉煌的屋顶装饰,再加上一堂的欧式家具,使人感觉像进了欧洲的大宫殿。房间周围摆放的景泰蓝座瓶,紫檀花几,墙壁上悬挂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标志着主人的艺术修养与爱好。
张总与阚君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茶过一盏,张总站起来,恭敬地说:“鄙人喜欢收藏,就是没有时间请老师指导指导。这不,我请了一个艺术品投资顾问,平时是他给我讲解瓷器、玉器、古玩杂项的基本知识。陆陆续续也买了一些,前后花了有一个亿吧!这次有幸请到北京来的两位大师,也给我上上课,看我走的路子对不对?”
两人随着张总走进了专门的收藏室,门前有侍者恭立,开门。这个房间有300多平方米,一个个展示柜,让人感觉好似进了博物馆。那一排排的瓷器,是元青花吗?刘学贤回忆道:我总算“开了眼”了。我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元青花”呢!如果这些都是元青花,恐怕中国瓷器史都要改写。
张总大言不惭地介绍道:这些“元青花”是艺术品投资顾问马老师帮我捡漏来的,如果是在拍卖会上拿,哪件都得上亿,可他有的几万、十几万就给我拿回来了,值呀!
刘学贤差点“晕倒”!这还用细看吗?这是“开门假”啊!如果逛潘家园地摊,几百就能拿回来。马老师真能忽悠人啊!
阚君故作内行,一个个地仔细观赏,还不断地评论道:“您看,这萧何月下追韩信的画片多有神韵!特别是用的苏勃泥青,黑色已经深入胎骨。是典型的元青花特征,您让刘老师看看!”
刘学贤一看,器型就不对,这梅瓶比南京博物院那只“萧何月下追韩信”大了一圈。且梅瓶的“肩膀”没有那只真品曲线“秀气”,显得非常“愣”。根据多年的经验,刘学贤认为其他特征不值得再看,真是“行家一上手,就知有没有。”实际上,有的东西,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八九不离十了,如果看其他细节,“上上手”其实是“瞎耽误工夫”。
阚君的眼睛里带着问号,按照两人在飞机上的约定,如果是假的,刘学贤就冲他眨眨眼,于是,刘学贤朝他眨眨眼。
阚君心有不甘,说:“刘老师认为这件的确是珍品,值得珍藏,也只能是张总这样的商业巨子才配拥有。”
走到玉器展柜前,刘学贤先生被“震撼”了,这简直是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器的复制品,什么手捧玉璧的玉神人,突目高鼻的巫师,大玉琮、大玉璧、大玉璋,好像良渚文化、齐家文化、红山文化、龙山文化再加上三星堆文化一股脑儿都跑到张总家里“开会”来了。不用说,这些“珍品”都是现代人追摹古人的作品,有的纯粹是臆造品,连母本都没有。
假专家站上了风口浪尖
30多年的摸爬滚打,让刘学贤领略了人生中的酸甜苦辣,生意场上的上下起伏。他曾经靠眼力挣过数十万,也曾“大意失荆州”,“打眼”丢过几十万。不过好在刘学贤是善于总结经验之人,又有着“中科院”工作培养的讲求科学、探索奥妙的精神。所以几十年的历练之后,总算是对古玩有了这个初步的了解和认识。他撰写的一些关于古玩鉴定方面的论文也曾刊载于报刊杂志,在古玩圈内也算有了一点小名气。
在刘学贤的众多朋友之中,有一位阚君,年逾50。此君在一家文化单位供职,由于工作关系,浏览了许多文化古籍,对中国历史也是如数家珍。再加上能“侃”,随着收藏热的兴起,此君成了风口浪尖的人物。多次在中央及北京的电视节目中露面,成了国内外知名的古玩鉴定专家。
刘学贤因为知根知底,不愿兜其“老底”,怕伤了和气,砸了人家“饭碗”。可他知道,那位“老人家”从2005年才开始进入收藏领域,其藏品绝大多数都是“大新活”,古玩这一行,没有“速成”的,也不是从“书本”上学来的,不经过十年八载不能说入门。要经过多少“苦熬”缴上多少“学费”才能稍微“上路”呢,就算搭上十年八年,要不碰上一位良师,没准也会走错了道,越走离正道越远。但是,这位阚君呢,那“揣着糊涂装明白”的劲头可真让刘学贤佩服得“五体投地”。
“偷偷示意我哪件为真就行”
有一天,刘学贤突然接到阚君的电话,他谦卑地说:“刘先生,您陪我到南方一游怎么样?成都有一个大企业家,也是一个大收藏家,想请我去给他看看东西,一切费用由他买单。我眼力比您差得太远,有些东西我可能看都没有看过,怕露怯。您一定给兄弟点面儿。”开始,刘学贤不想去,他觉得古玩商是不能轻易给别人鉴定东西的,因为鉴定一定会得罪人。说赝为真,有悖良心,而且藏家肯定会不高兴,就是“卖家”知道了,肯定也会恨死你了,“杀”你的心都有。说赝为真,主客双方都会皆大欢喜,但是将来要是碰到真正的行家怎么办?人家还不笑话死你!
阚君听出了刘学贤先生意思,哈哈笑着说:“您太迂了,不要那么认真!鉴定的时候,您不用说话,偷偷地示意我哪件是真的,哪件是假的就行了!”
万般无奈之下,刘学贤先生只得“从命。”
好像早有准备,阚君告诉他机票早就买好了。第二天,他们乘上国航的737客机,直达成都双流机场。还未走出候机楼,两位西装革履的先生就迎着他们走来,弯了一下腰,谦恭地问道:“是北京来的阚、刘两位先生吗?张总让我们来接两位!”
阚君满意地笑着回答:“是喽!麻烦您们久等了!”
奔驰车风驰电掣,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座别墅。绕过花园假山,来到张总的豪宅。穿着一身绸缎休闲装的张总满面春风地迎上前来,一一和他们握手,连说:“久仰两位先生大名,特别是阚老师,在电视上已经多次见面了,现在看到真人,真是比画面上还要儒雅,幸会!幸会!”刘学贤有点受不了这场面。但戏已开演,只得“舍命陪君子”,由他去吧。
真行家说真话遭白眼
张总真是钱多人胆大,接着炫耀说:“开眼吧!说实话,这些国家博物馆都没有。哪一件如果上拍,不到亿别想搬走。”
刘学贤暗想:可怜哪,张总,咱被骗了,还帮人数钱呢!如果去北京任何一个古玩市场,我都可以替你搬回一堆。
阚君不断地点着头说:“开眼!开眼!哪一个都离现在5000年以上!是吧,刘老师?”
刘学贤不忍心让他胡说,遂信口说:“原始社会工艺落后,这些雕件哪一件没有300年的时间也琢不出来。哪个艺人有这么长的寿命呢?况且帝王的在位时间也就几十年,他老人家可不愿意自己做成的东西让子孙们去欣赏!”
张总听出了刘学贤话里有话,不满意地白了他一眼说:“我们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四川省里的专家来了几个,看后都说是真的!人家这么说是有科学依据的。”
话说到这儿,刘学贤真不好再饶舌了。只能自叹“眼拙”。
阚君追在张总后面,说:“在北京,咱啥样的东西没见过呀!张总的收藏,品位实在是高!高呀!”
刘学贤暗想:“就是你们这些帮闲者害的,正是‘假作真来真亦假’,物件是这样,难道人不是如此吗?历代都是忠奸难辨,好坏不分,只有历史才能最后给出结论。”
两个多小时,一共看了100余件藏品,刘学贤先生心想:说老实话,如果有一件真的,我这趟也算没白来,可真没有一件够“民国”或“清仿”,要是呆在张总家里时间长了,没准会把“眼睛”看坏喽。
回来的路上,刘学贤问阚君:“您真的没有看出真假吗?”谁知阚君竟大言不惭地说:“谁也没活那么大岁数,新老全凭一张嘴,能自圆其说,糊弄过去就得了。这年头事事别那么认真!别人就爱听是‘真品’这句话,就等您这句话呢,您干吗那么舍不得那句话呢?这是句话,又不是宝贝,送他吧!让他偷着乐去吧!”
刘学贤先生不解地问道:“每次电视上鉴宝,您看得懂吗?”
阚君说:“这不是演戏给观众看吗,实际上,每次拍摄前,我们都对要鉴定的藏品事先反复研究过,咱不懂,可以听别的专家的意见啊,日久天长,这眼力也就有点了,但是说心里话,如果让我放单飞,我心里还是二乎,不知到底是新是老。”
一席话,说得刘学贤哭笑不得,这真是假专家充内行反受宠,真行家说实话遭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