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盏的叶子是如何出现的?有人说要在树叶上涂点耐火的材料,树叶烧化了,耐火的材料留在里面;也有人说,里面的叶脉那么清晰,那么肉一定要剔掉,要腐蚀掉,只剩下经脉;还有人说是拓印,将叶脉印在里面。
他们都错了……
吉州窑研究所前所长伍映山认为木叶盏的出现肯定不是瓷工自为的结果,背后必有高人指点。他指的高人,大概就是某位禅师。
“木叶盏的出现可能是一种偶然,瓷工发现盏里面有一片叶子,也许是掉进去的,那为什么不能有意地放一片叶子进去?”
从无意为之到有意为之,这是人力的参与,也是艺术的诞生。许多美都是先有发现,后有创造。无意间,湿泥就火,于是有了陶。无意间,草木灰落到了陶上,于是有了釉、有了瓷。瓷的演进,每一步都伴随着偶然发现的惊喜。
伍映山是吉安的一位隐士。数年前,他对冗杂的行政事务不堪其扰,遂辞去研究所所长之职,在县城文天祥公园边上建起一座工作室,专注于自己的陶瓷研究,为了找到吉州窑传统陶瓷烧造的秘密,他像古人一样,在气烧和电烧占据绝对主流的今天,坚持采用柴烧。
将水注入木叶盏中,盏底的桑叶渐渐上浮,犹如飘落在水中一般
关于木叶盏的烧造,最神秘的无疑就是如何把一片树叶烧到盏里面。“曾经有过许多推测,有人说要在树叶上涂点耐火的材料,树叶烧化了,耐火的材料还在里面,形成图案。也有人说,里面的叶脉那么清晰,那么肉一定要剔掉,要腐蚀掉,只剩下经脉。还有人说是拓印,将叶脉印在里面。虽然木叶盏并没有留下太多文献记录,但古瓷片就是一本没有文字的书,对看不懂的人来说,它只是块瓷片,看懂的,它可以还原成一件瓷器。前面的那些推测我们也都尝试过了,但做出的效果与古瓷片大异其趣。最后我们决定不做加法,做减法,就简简单单地放进去一片叶子,木叶盏就这样烧成了。”
当然,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一切看似简单的动作背后,一定包含着精确的把控与计算,蕴藏着“不简单”的道理。叶子的老嫩干湿,还有泥巴,火,以及草木灰的配合也至关重要。只有多个影响因素同时抵达到恰当的位置,才能烧出一片完美的树叶。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娇嫩的菩提叶是桑叶之外的另一种选择
很神奇的一点是,迄今发现的古代文物与瓷片中所用的树叶无一例外,都是桑叶,桑叶与盏似乎天生绝配,至今看来仍然如此,不得不佩服宋人穿透时空的审美能力。伍映山也尝试过其他树叶,绝大多数都效果不佳,唯有菩提叶差可比拟。菩提叶纹比桑叶纹颜色略红,姿态略娇嫩,风格柔美。用菩提叶,伍映山认为在文脉衔接上也是合适的,佛经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瓷器烧造有一个成品率的问题,电烧、气烧如此,柴烧更是如此,尤其是木叶盏的烧造,叶子的脉络能否清晰完整,丝丝分明,叶子与釉面能否融合于一个平面而无突兀感,注水后,叶子是否能够自然灵动,若沉若浮,这些都是很难控制的事情。
剪纸贴花是吉州窑的另一种独创性装饰
吉州窑另一个独创性的装饰工艺是它的剪纸贴花,与木叶纹类似,它们同属于釉下装饰。剪纸贴花的原理有点像印刷术,剪纸贴在器物上,施釉,然后再把剪纸揭除,那么剪纸覆盖的地方由于不上釉,烧造出窑后就形成了颜色不同的花纹。剪纸贴花与木叶纹的区别在于,剪纸是要拿掉的,而木叶则一直在里面。古代木叶盏里的桑叶就像琥珀里的昆虫,千年前的原始状态纤毫毕现于眼前,哪怕不考虑任何文化意味,单单是这种跨越时空的单纯的传递,就足够令人神迷。
伍映山喜欢把瓷器上的纹理和花纹称为“痕迹”,它们是火的痕迹,但他却将这一发生过程形容为“踏雪有痕”。大概是因为,窑炉内的变化是剧烈的,但瓷器的最后呈现却是静谧的,那些因为火而产生的颜色和结晶变化,犹如飞鸿踏雪,既是火的痕迹,也是时光留下的印记。
吉州窑博采众长,师法自然,有着极为丰富的图案装饰
伍映山热衷于“痕迹”的研究。吉州窑中有一种洒彩的装饰,在施釉的胎体上,用洒、点、泼的方法,再施另一种釉,看似随意泼洒,却融入人们对于自然万物的体悟,在窑炉内经过窑变,在瓷器表面形成千变万化的花纹,有的如同钧窑一般璀璨似云霞,有的如同建盏一样析出油滴与兔毫,有的像玳瑁的甲壳,虎皮的斑纹,风雪中摆荡的芦苇,有的说不出什么形状,却自有其美。
“光影可以产生美妙的变化,瓷器上的斑纹就是火投射下的光影,火是画笔,不同的温度,不同的气氛,都会在瓷器上留下或轻或浅的痕迹。”
在伍映山烧造的茶壶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落灰产生的美,它们像彩色的花瓣随意飘落在壶盖表面,形成或平滑或粗糙的质感,有种工业制品难以企及的自然与古拙。
“木叶盏里的树叶纹其实也是草木灰的痕迹,树叶一烧不就成了灰了吗?只不过这一片叶子的灰烬,被固定到了盏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