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定都长安,对外交通往来仍以陆路为主,当时的金银器有明显的中亚作风,但海上交通路线开始有突破性的发展。十世纪以后,来自阿拉伯与印度等地的船舶舳舻相接,航行于广州、泉州、杭州、明州(宁波)等地。一批批商人忙于交换装载中国的丝绸、瓷器,以及外国的香料、珍宝……有些商人、工匠、旅行者下了岸便定居在中国了,伴着物质文明而带来了异域的文化。这些外来文化有的与中国传统的本土文化揉合,使得一以贯之的文化主流中呈现变幻万端的面貌。有的在风行一阵后便默默以枯。但文化的流向并非是单方面的,而是稍有强弱的互相交错。以陶瓷为例,波斯在8-9世纪时,一经输入中国的唐三彩及邢州白瓷,立即有人仿造出华丽的波斯三彩和埃及三彩,但波斯的米奈陶器对中国五彩也有相当的影响。又如瓷器中的珐琅彩,在西方使用的年限要早于中国甚多。18世纪初,法国的里摩巨工厂已能生产画珐琅技法的成品。这种画珐琅技法传入中国后,甚受康熙帝的喜爱,在宫廷内加以制作,而在这种工艺品的传递过程中,西洋传教士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外国传教士和珐琅彩
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葡萄牙军队驱散澳门地方上的海盗,将之占为己有,对中国开展贸易活动。耶稣会教士随而进入中国,挟其科学文明,尤其天文知识,几乎包揽了明末钦天监方面的要职。清初,圣租与法王路易十四同时在位,至康照二十六年(1687),法国商人及传教士大量涌入中国,改变了以前近半个世纪中西班牙人、荷兰人和意大利人几乎囊括全部对中国贸易的局面。
法国人挟其在欧洲的地位,一旦与中国接触便欲争夺在华的传教、通商的主导地位,并希冀经由打动中国皇帝的信仰,以利在中国的传教活动顺利展开,所以法国首次派遣的五位传教士均各有所长,以御前数学家的资格来华,他们分别是洪若、李明、刘应、张诚、白晋(均为译音),其中洪若曾到江南行宫(江宁织造署)恭请“圣安”,并奉康熙“圣旨”代查老人量出入地平度数;康熙曾命张诚和白晋为御前侍讲,与之学习几何学、测量学、解剖学、医学,并在宫中设实验室,进行化学和医学的研究;张诚曾扈从康熙帝出巡蒙古,出席中俄第一次外交会议,订立尼布楚条约;白晋则是康熙的御医。康熙三十七年(1698)第二批传教士西来,其中有译元曲《赵氏孤儿》的马若瑟,有向康熙建议测绘中国全图的巴多明等人。这些传教士本身学养俱佳,对我国语文等学科研读甚精,故能与士大夫周旋往来,或馈赠方物,或互通鱼雁,或题赠诗词,特别是馈赠方物,更为当时传教士所惯用之交际手段。洪若在他抵达宁波一个月后,也就是康熙二十六年八月廿五日写信回法国,要求“画珐琅以及珐琅物品,作为赠送官员的礼物”,并坚持不要裸体画,只要求小件珍玩器。到了康熙五十六年(1716)三月,马国贤自畅春园写信回国说:“皇上变得醉心于我们欧洲的珐琅画,尽各种可能地将其介绍进宫中御厂,由于从欧洲带回了在瓷器上绘画用的色料及数件大型珐琅器,使他相信可以做出某些物件。为了要有欧洲画家在瓷器上画珐琅,他(皇帝)命令我和郎世宁以珐琅绘画,我们想到要从早到晚和工厂中的一些人在一起,于是借口我们不曾学过这种工艺,而且也下定决心绝不想知道这种技法。我们画得糟透了,皇帝看过后,便说‘够了’。因此我们发现我们已由艺奴的状况中解脱出来。”亦有别的传教士记载这种情况说:“马国贤神父说,清圣祖被美丽的珐琅画所吸引以后,坚持马神父及郎世宁必须对中国画家教导这种技术,这两位传教士没有能力反抗,无可奈何地,他们服从了。”从洪若神父寄回法国的信,到马国贤神父的抱怨,可知在这三十年中清廷对珐琅物品一直都很喜爱,并由这些传教士向中国画家传授了画珐琅技术。由于康熙皇帝对珐琅器物的特殊嗜好,在宫中网罗了烧炼珐琅料的特殊人才,在帝王的亲自督导下,他们在宫中造办处所辖的珐琅作不断实验,终于在康熙后期成功地创烧出珐琅彩瓷器这一新品种。
所谓珐琅彩,实际上和其他彩料一样都是属于玻璃族中的一员。只是构成成份上与中国传统彩料有所不同。经检测,珐琅彩中含有大量的硼,而中国传统彩料中不含硼;珐琅彩中含有砷,而中国传统彩料中只有粉彩含砷,其他都不含砷;珐琅彩中有用金作着色剂的胭脂红(金红),中国传统釉上只有以铁为着色剂的矾红;珐琅彩中的黄色以氧化锑为着色剂,中国传统黄彩则以氧化铁为着色剂。珐琅彩比较突出的特性有三点:一是它的熔融温度比较低,通常在六百度到八百度之间;二是由于珐琅彩料的成熟火温比较低,所以金属氧化着色剂的呈色效应就相对十分稳定,可以烧出各种复杂的珐琅色彩来。其中除了红色系不可以和其他色系的珐琅混合外,其他的色料都可以互相调合,以得到不同颜色的烧成结果,这就大大丰富了装饰艺术的效果;三是珐琅色彩的抗张强度很好,加以色彩浓艳,不用涂得很厚就可显出需要的颜色。
珐琅彩瓷器在工艺上非常精细,烧制也与一般瓷器不同,这在清宫造办处有详细的记载。其胎骨都是在景德镇烧制的上等精白瓷,再送到宫中造办处珐琅作,由画师用珐琅彩作画,经炉火烘烧而成。因珐琅彩质地凝重,绘画远较其他色料为难,其画师均为宫中的名匠高手。当时画珐琅的名匠很多,尤以雍正朝的谭荣、邹文玉的技艺能符合“圣意”。对于珐琅彩瓷器的造型、尺寸、花纹、款识的斟裁,皇帝和亲王经常过问,制作过程控制非常严格,有的珐琅彩瓷需先作木样呈览,奉旨后才能照样烧作。因此,珐琅彩瓷器是宫中监烧的一种高级艺术品,是极为珍贵的宫中秘玩。
康熙年的珐琅彩
由于康熙年的珐琅彩瓷还在草创阶段,其特点比较鲜明:第一,其装饰完全仿铜胎画珐琅,在色地上彩绘是其主要之点;第二,康熙珐琅彩瓷的器形均不大,都是些盘、壶、盒、碗、瓶、杯等小件器物;第三,由于对珐琅色釉的性质和火温都了解得不够,生怕瓷釉和珐琅彩之间接着力不好,所以在烧白坯时只有内壁上釉,画珐琅彩的外壁则为涩胎不上釉,所以细看成品就会发现,在器沿的釉和外壁珐琅底色釉的交会处有一条细缝;第四,康熙朝的珐琅料都是进口的,色彩很有限,照造办处档案看,当时是受到“西洋国遣使进贡”的限制,原料的取得相当困难,色釉只有月白、白、黄、绿、深亮绿、浅蓝、松黄、浅亮绿、黑色和红色等十种珐琅彩。又因施釉很厚,加上烧成常常过火,表面往往有极细的裂纹;第五,装饰题材都是有花无鸟的图案花,以缠枝牡丹、月季、莲花、菊花为常见,描绘极精致,但图案和施釉难免有呆板之感。器底有胭脂红或蓝料“康熙年制”宋体款,个别则为阴文刻款。
雍正、乾隆两代的珐琅彩瓷器
雍正六年初,清宫自制珐琅彩料获得成功,此后,在原有基础上又增加了许多不同色彩的珐琅彩料达二十余种。随着珐琅彩料烧炼技术的提高,宫廷御制所用,基本上都是造办处自炼的彩料,遂使珐琅彩瓷器的制作取得了突破性发展,使我们对雍正朝珐琅彩瓷器的认识,有了前后不同面貌的分野。依雍正六年七月造办处档案记载,七月初十成功制出“新增珐琅料软白色、秋香色、淡松黄绿色、藕荷色、浅绿色、深葡萄色、青铜色、松黄色”等八种珐琅色。所以,以上8种珐琅料是雍正六年后才有的,这也可作为断代依据。根据清宫的档案记载和现存雍正款珐琅彩瓷器相比较,可以看出,雍正早期作品风格和康熙朝的很相近,后期的则和乾隆早期作品的风格相似。雍正后期的珐琅彩瓷器的装饰已摆脱了仿效铜胎画珐琅的风格,除一部分色地珐琅彩还带有某些康熙遗风外,大部分珐琅彩则直接以纯白釉为地,运用中国传统章法绘画,精致细腻的胎骨,晶莹洁白的釉面,就像白纸一样映衬着珐琅彩绘,尤见秀美雅致。这时由于对珐琅彩温度的控制已经得心应手,所以白坯里外都上釉,珐琅彩也可以画得很薄,故不再有珐琅彩釉面开裂的现象。作品的题材也由只绘花枝不绘鸟的图案化转向花鸟、山水、竹石、人物,并在坯面空隙处配以书法精美的相应题诗,而且在题诗的引首、句后也都有朱文和白文的胭脂色或拷红印章,其印文多和图绘诗文相应。譬如,绘秋景的都用“金成”,“旭映”印文;绘竹都用“彬然”、“君子”印文;绘山水的都用“山高”、“水长”印文;而画梅花则配以“先春”章;画凤凰则以“凤采”章等。将诗、书、画、印与制瓷工艺融合在一起,达到既瑰丽又高雅的艺术格调。这批作品可以说是清代珐琅彩瓷中最精彩名贵的品种。此外,雍正朝还创烧了一色水墨、蓝料和胭脂红珐琅彩器,品种非常丰富,珐琅彩瓷的器底除少部分是“大清雍正年制”青花款外,大部分是“雍正年制”、“大清雍正年制”(或是“乾隆年制”)蓝色珐琅料款。还有部分胭脂红款和黑款,红款器用于喜庆场合,黑款器则用于丧事。
乾隆珐琅彩瓷器基本上继承雍正风格,有些作品开始出现了西方绘画的影响,画山水注重远近透视的变化,人物脸部的渲染具有油画的装饰效果,有的甚至完全仿西洋画意,虽然也有画得极好的,但总有些不伦不类。故收藏界并不十分重视。
对于珐琅彩瓷器,《陶雅》一书评价说有四绝:“填地之白,白如雪,一绝也。薄如卵幕,口嘘之而欲飞,映日或灯光照之,背面能辨正面笔划彩色,二绝也。以极精之显微镜窥之,花有露光,鲜艳纤细,蝶有茸毛,且颈项竖起,三绝也。小品而题极精之楷篆各款,细如蝇头,四绝也。”这里所说的四绝当以雍正后期和乾隆早期的珐琅彩瓷器为主,至于乾隆以后,虽然历代皇帝都有烧造,但都没有能超过清初三代的。只有清晚期的“大雅斋”珐琅彩瓷还勉强称得上颇有特色,其他也就平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