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突然接到浙江省轻工业厅的总工程师叶宏明的长途电话,他是我的老朋友,我的许多科研项目都是得到了他的支持,关系比较密切。他是全国政协委员,正在北京参加全国政协会议,与著名文化老人启功先生同住一室,晚上聊龙泉青瓷时,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我。启功先生听说了我的情况后,当即表示要给我写字,叶宏明就打长途电话问我希望要什么内容。我惊喜之余,一时没有想起什么,当时我的作品被不少人收藏,就试探性问:能不能给我写个“夏侯文青瓷作品收藏证书”?第二天政协休会,启功先生回家就写了上述条幅,交叶宏明回浙江时带给我。自此,我的作品收藏证书就用启功先生的题款,十分雅正。我与启功先生素昧平生,他如此厚爱我,让我有受宠若惊之感,于是做了一套文具和一件贯耳插画瓶,分两次请叶宏明带给启功先生,表示我的深深敬意。启功先生又为我写了“艺无止境,推陈出新”条幅,题写了我的研究所招牌:“夏侯文龙泉窑研究所”。这是我意想不到的文化收获,每每看到我作品的收藏证书和厂门口的招牌,我都会油然而生感激之情。
文化老人启功为夏侯文题字“夏侯文青瓷作品收藏证书”
文化老人启功为夏侯文题字“艺无止境,开拓创新”
文化老人启功为夏侯文题字“夏侯文龙泉窑研究所”、“夏侯文作品集”
我的青瓷事业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这个明显的变化是从我退休后开始的。在此以前,我以国家和集体利益为重,伏案几十年,退休后,我继续在这个领域驰骋,进行不懈的探索,用曹操的诗句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纵观我现在的情况,回顾每上一个台阶时的选择,方向是对的,措施是稳妥的。这些全都得益于龙泉市领导对青瓷的重视和扶掖,得益于各级部门从上至下的关怀和爱护,使青瓷的发展达到了历史最高、最好的水平,国际影响也越来越大。这两年,龙泉市委和市政府决定在城区的边缘山地上建立青瓷大师园,每位国家大师划拨七亩山地,供建盖厂房和住宅之用,我也恭逢其事,请南京东南大学的建筑教授设计图纸,以我的双鱼洗的露胎双鱼为元素设计,现已完成基础建设,很快进入装修阶段。我计划在这个新址里,做一个我的作品陈列馆,把我从事青瓷艺术首尾近五十年的成果展示出来,包括我的创作设计、青瓷作品和相关资料,让后人和关心、喜爱青瓷艺术的人,有全面的认识和了解。同时,在新址里设个精品青瓷作坊,从事高档青瓷的研发,现在的城东一路的厂房,生产面对更多消费者的民用器皿。
我因时代的发展而实现自我价值,因许多热爱青瓷的消费者的厚爱而得益,我深深地感谢时代和人民,让我获得更多更大的施展才能,抱负的机会和舞台。因此在我的作品有了一定市场、面对众多的消费群体时,我尽可能地在艺术品位和价位上,让别人感到放心,满意,物有所值。正是这个信念,我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各种拍卖会的邀请。瓷器与纸本的艺术品不同,只要不被砸碎碰坏,搁放多久都没有问题,东海、南海打捞上来的沉船上的瓷器,历经几百年依然光亮如新,居家陈设效果也别具光彩,可以传之久远。也因此,在龙泉膏瓷受到越来越多的人的追捧、市场行情日益高涨时,就要为收藏者着想,这是我们从业,从艺者做人、做事的理念和道德要求。
对我而言,并不是任何作品价钱越高越好,当价值一万元的工艺品,艺术品在市场上被人为地抬高四五万元,甚至到更高的价位时,就无疑悖离了作品的价值和属性。说得严重一点,就是在某种程度上。忽悠了“粉丝”们。一旦日后被人察觉,发现上当受骗时,别人就会从心底里鄙视你,咒骂你,在言语上打上你的骂名,会让你心灵不安、痛苦。这种经营理念与我过去所受的教育有关,不说假话,诚信待人,加上我本人不善言词,但是非善恶,心里有数。面对良知、面对青天,要做到问心无愧才是。
1993年前后,我获得了一系列荣誉,先是被评定为高级工艺师,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被国务院授予有突出贡献的科学技术专家,并享受国务院颁发的特殊津贴。对此我头脑比较清醒,一点都没有飘飘然,相反有种警惕的心情,于是刻意搜罗一些资料,仿古做了件“欹器”。这是两头尖、中间鼓的器物,原型是日用的汲水陶罐,其系绳的罐耳,位于罐腹靠下的部位,空时其重心位罐耳之上,用绳悬挂时,罐身倾斜,便于打水;到了半满时,由于重心下降到罐耳以下,罐身自动扶正;当水灌满时,由于重心上升到罐耳以上,很容易倾覆。这种被古人称做巧器的东西,是当作座右铭来看待的,意思是:满招损,谦受益。我特意做此,还是梅子青釉的,就是学古人之样,用来告诫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要骄傲自满,否则容易栽跟头。离开了时代的发展,我们个人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了。
1994年设计创作梅子青欹器
我对自己的道德要求。虽不能说“吾日三省吾身”,但也不打诳语,诚实做人,我不想也不能背负心灵的任何不安和歉疚。在日常生活中,也不愿意贪图丁点小便宜,有碍灵魂清白。记得有一年,金华的一位女士来买花瓶,付了700元,晚上灯下点钞票,因为是新钞票,我怎么点,都多出了一百元,第二天我赶忙四下联系,因为不知名姓,无法退还,只得交公。比这更大一点的事,是我爱人所在的农村卫生所的两位女同志来厂买东西,其中一个女同志在买的东西之外,还顺带了一件次品花瓶,我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因为龙泉瓷厂的产品等级,分一等品、二等品、三等品和次品、废品五个等级,那个次品花瓶并没有什么价值,一般人也看不上眼。谁知后来村卫生所开生活会,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时,其中一个人就批评另一位顺带次品花瓶的人贪小便宜。被批评的人不认账,有关人就来找我对证,我当时认为这是一件十分小的事情,就有点袒护之心,作了伪证,说没有这回事,工厂没丢任何东西。卫生所的人回去把调查结果一报告,那位顺带次品花瓶的人不仅没有愧疚,反而颠倒是非,理直气壮地骂起人来。事情传到我耳里,心里惭愧万分,全是我作伪证的苦果,害了别人也害了我自己,非常后悔。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常常引此为戒。我常说,人做事,天在看,要对得起人、要对得起良心。
我虽然过了“古来稀”的年纪,但自觉身体还好,常有创作冲动,也善于向年轻人学习新的创作理念。不少作品往往都是我出大主意,然后子女和徒弟们去丰富、改进,共同研制。在“青研所”我带过徒弟卢伟孙、沙红娇、廖秀珍等。开办夏侯文龙泉窑研究所后,我的孩子夏侯辉、夏侯水平、儿媳妇叶霞也自然成为我的徒弟,亦父亦师,教学相长,与年轻后生共同进步,把青瓷事业做得更大。
夏侯文的国画“天香国艳 如意万年”
夏侯文与前来参观的前国务院副总理曾培炎合影
夏侯文在刻画
2007年春节,进入农历丁亥猪年,这是我的第六个地支属相轮回。72岁了,新年伊始,清晨,万象更新,我早早起来到二楼的书房里。在宣纸上用工笔勾勒了一个哥窑开片大瓶,瓶口上插牡丹花,稍顷,在下端瓶脚处画上了龙泉当地特产灵芝和一柄如意、一束万年青,款题八字:天香国艳,如意万年。寓意是十分明了的,那就是:幸福吉祥长康。这是对我自己和全家的祝福,也是对国家的祝福。我把它镶入镜框。挂在了楼下的作品陈列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