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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是谁……






[日期:2020-03-23] 来源:颜山孝水  作者:刘培国 [字体: ]

      不止一次,张明文先生答应我说说李左泉先生。终于,在抗疫新冠病毒封闭社区得以放开的第一天,2020年3月17日,我与张明文先生在他的工作室有了一次长谈。

张明文先生

      一
      八十年代末,我曾陪同石可先生去济南拜访魏启后,说到淄博刻瓷,聊到张明文先生。张明文专程赴青岛学习,实现了淄博刻瓷艺术的工厂化生产。但一直无缘与张明文先生见面。1999年,我陪李保田拜访朱一圭、张明文。这是我第一次与张明文先生见面,我三十八岁,张明文先生五十八岁,宽厚,亲切,儒雅的一个老人。李保田与张明文相见甚欢,互赠了礼物。李保田在瓷盘上画了一个无臂人物漫像,题了一段词,张明文一直收藏如新。

张明文与李保田

李保田画盘

淄博声屏报专访

      1958年,张明文虚岁十八岁进厂,李左泉整七十,标准的美髯公。当年,张明文接到了一个任务,白天工作,晚上一起和李左泉一个屋睡觉,顺便伺候他。他住进了李左泉的屋,李左泉从此住进了张明文的生命。张明文想,这事怪啊,全厂那么多小青年,谁也不用,咋就叫我伺候先生?何况我干的是原料车间。就知不道是谁慧眼把我选去伺候他,现在也知不道。先生不难伺候,端端水,掖掖被子,半夜看看炉子。都知道先生是大画家,张明文这一来,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张明文与李左泉(左)

      李左泉的画、画谱,别人光想踅摸他的,张明文就是临摹。自打1957年,李左泉出席了全国工艺美术老艺人座谈会、获老艺人称号以后,厂里给他一个待遇,不用坐班,在宿舍画范画,带徒弟,哪里需要说说就临时叫他去。与先生在一起待的时间多了,看书多了,张明文才觉得李左泉不是个凡人。张明文见过李左泉先生画过送给阿尔巴尼亚国家领导人的国礼雄鹰图,海上波涛汹涌,石上雄鹰振翮,兼工带写,生动逼真,呼之欲出。国手风采!

李左泉团扇

      二

      说到博山民国绘画史,绕不开李左泉。读李左泉,又清晰可见张大千、常琢之的影子。

      尤其常琢之,深刻影响过李左泉的画风。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博山的煤炭业、琉璃嘴子市一度繁荣,博山县吉成煤炭公司,业东叫赵成吉,人称“赵宽脚”,原是“双成和料器庄”经理,后在窑广做井,还有其它产业,是当时博山地方财力雄厚的企业主,总部设在四十亩地一德国洋楼。用手摇发电机在寓所放映了一部国外无声电影,是博山有史以来上映的第一部电影,时在1915年。朱一圭先生的岳父熊京武,是吉成公司的大先生即大帐房,亲自去四川请一位画家到博山做客,这位画家叫常琢之。

常琢之画竹(李笃新提供)

常琢之扇面(李笃新提供)

      这位平头、矮个、小胡子的民国川籍著名画家,擅长山水花卉,其墨竹简洁精炼,造型别致。传说少时与张大千是对门邻居,大千曾跟常琢之学画,大千家道殷富于常琢之,名头稍大即攀拜了更大的名师,遂快速成名。常琢之成名后成为中国画会会员,曾在南京、上海等地卖画,与王震、张大千友善,1931年在南京成立的书画研究社,常琢之为侯补理事。

      常琢之在熊京武陪同下来到博山,吃住在吉成公司,素日与博山地面上的文人雅士饮酒赋诗作画,游览博山的林泉山水,其中最主要的应该是绘画功夫的切磋与交流。据朱一圭先生介绍,不管李左泉先生以前的绘画,曾受到哪位大家的影响,但一见常琢之的画,立马就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李左泉的绘画与常琢之一脉相承。两人在博山期间还诗歌唱和,可惜只留下一句,吴建柱先生还记得。

常琢之国画

常琢之梅花图

      常琢之的到来,使博山的画家们有了一次与大师当面就教的机会,但真正能够领会常琢之画理、真正接受常琢之画风,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毕竟个人的悟性和机敏有很大差异,最最主要的还不在画家们本身。

      博山历史上的画家不在少数,很久远的见诸史料零星记载,难尽其详。明清以后,随着博山陶瓷、琉璃业的高度发达,让所有画家在陶瓷、琉璃等实用领域不说如鱼得水,也是大有用武之地。陶瓷和琉璃同属于火中求财,其生产和收成的过程,充满着变数,工人们的操作便充满着艰辛与不易,好像上苍只会成就心灵手巧者和用心善良者。可是上苍却又对这些工匠偏看了一眼,善解人意地错开了陶瓷和琉璃的产销旺季,春天是琉璃的旺季,秋天便是陶瓷的旺季,博山的绘画艺人,春天在炉棚遍地的西圩画琉璃,秋天又到山头、窑广这些古窑林立的窑场去画盆碗瓶罐,一年之中便有两季的收成,夏天去西山里头避暑,冬天则猫在地炉屋里听着窗台上的咬乖叫、欣赏清鲜嫩黄的白菜花。在他们的心目中,一分钱画一只碗、四分钱画一口罐,还是来的实在、来的踏实。

      与众不同的只剩了李左泉。

李左泉雪景图(张敏提供)

李左泉国画

      与常琢之的直面切磋,改变了他对传统国画的看法,在原有的大写意以外,似乎是猛然发现了半工半写的妙处,画风从此一变。这次大师级的交流也是使顿悟到,只是从先辈画谱上搬来搬去是不够的,有时还会陷入以讹传讹的圈套。从这时起,李左泉走出书斋画室,走进博山郊野风景优美的山林泉溪,观景、写生,不管雪天雨日,直至画就为止。他眼界大开,再也不能囿他于博山的四合院和起伏弯曲的石板街巷。他来到上海拜访著名画家王震,他跑到四川回访常琢之并参加画展,他拜国画大师张大千为师。由是,他的绘画艺术融众家之长,自成一体,逐渐形成自己的鲜明特色,奠定了他在民国绘画史上国手级地位。

      日本人占领博山之后,不仅对博山的煤炭、有色金属矿产疯狂掠夺,也对李左泉的中国画作品垂涎三尺。日本人以动物般的敏锐嗅觉,闻到了李左泉绘画里蕴含的地道的中国传统文化信息,大量收购李左泉的绘画作品,包括花鸟和雪景。他们不辞劳苦从日本带来装裱好的小型画片,或纸或绢,请李左泉在上面作画,然后带回日本,用数条绸绳缎线将多幅画片串连在一起、或在一条长幅绢质背景材料上依次悬挂多幅小型画片鉴赏,间隔一段时间再更换一批。

      日本大阪曾出版名人画册,推崇李左泉雪景为诸家之冠。

      三

      我曾经在吴建柱、孙即杰先生那里,见到了李左泉先生存世不多的绘画真迹,一幅花鸟和雪景图。

      李左泉先生1888年出生于博山西冶街,卒于1968年,他幼年即爱绘画,且聪明过人。八岁入学,跟启蒙老师习文学画。经六年,所画山水、花鸟、人物、虫鱼颇见功底。许多老人都还记得那位别号砚田老农的一代国画大家的模样。

李左泉早期作品

      朱一圭先生是书画艺术家中的长者,1952年博山成立的博山彩画工会,年龄最小的朱一圭和年龄最大的李左泉同时加入。有意思的是,朱一圭很早就知道李左泉绘画的精妙所在,而李左泉对朱一圭也看着特别顺眼。朱一圭告诉我,那是一位很有追求的老人,留着长长的胡须,人称美髯公。

李左泉绘《山村夜雪》

      有资料称,1912年,十四岁的李左泉辍学,为求生计,他投奔舅父客居江西南昌,从此开始了他十年专攻书画的阶段。其间他精心揣摩宋、元、明、清画家马远、倪瓒、仇英、石涛、王石谷、郑板桥等人的画技,得其要领。十九岁即名噪一方,索画者不绝。后经人举荐,李左泉在南昌上游县作书吏,任幕友,公牍之余,勤于砚边,并得南昌八大山人之一朱耷之画法及江南名家妙笔,画艺大进。历三年,因不满官场的污浊,他毅然离赣返博,弃官回乡。

李左泉闹春图

      明眼人不难看到,李左泉的上游之行一定非常重要,而资料上的记述往往一笔带过。我开始查阅有关上游的资料,搜寻的结果让我再次见识了史料中的以讹传讹。

      翻遍江西史料,未发现“上游”的地名,原来是“上犹”之误,而且上犹也不在江西南昌,而在赣州。上犹一名缘自犹江,犹江古称犹水,是赣江的上游支流,从一个叫大犹山的高山深处流出,蜿蜒百里,汇入滔滔赣江。县城位于犹江上游江畔,故名。有人曾谓之:“山色有无中,水波四时平。青山夹岸出,一步一风景”,石砌码头有人担水,河里有顽童翻石头捉鱼,江边有村姑在石头上浣衣,江心处则流过一片片扎成排阵的竹排……这与当年的博山泷水何其相似?古泷水涌出原山,在崇山峻岭间迤逦上百里,经小清河汇入黄河。文姜祠前,孝水流德;永济桥头,红门掩映;再往下走,可见香打磨的水车,不舍昼夜地旋转;福门桥两岸,不逊于那幅《清明上河图》。如此形似兼又神似的山城风景,在青年李左泉内心怎能不会激起强烈的撞击?又怎能不会激发他寄情山水的奇思妙想?因此“公牍之余,勤于砚边”自在情理之中,何况他又身居八大山人朱耷故居之地,岂能错失饱汲朱耷书画艺术的良机?也许就是这客居江西的三年,奠定了他在花鸟、山水两大绘画领域的涉猎。

      四

      回到博山,李左泉继续保持与其他博山画家不同的生存之道,没有加入到陶瓷绘画的行列或者成为中规中矩的琉璃内画艺人,只面对文房四宝,坚持创作欣赏画,倒也足以糊口。吉成是一家大公司,有大量的业务往来与应酬是不难想象的事。李左泉的绘画已经颇有名声,吉成又有充裕的财力,自会时不时地从李左泉手里买下些绘画,用于馈赠朋友、疏通关系,各位东家、掌柜、公司高管也会留下一些收藏。

      日本人对李左泉画作的偏爱没有改变他一个耿直刚烈的家国爱憎。李左泉本来为人正直,厌恶虞诈,常以“建国必备才能,卫国须有忠骨”教育子女。其次子李玉柏上中学时就接受革命道理、积极参加革命活动,后来在父亲的支持下投身共产党,与画家光焰等一批热血青年一起,到沂蒙山区参加了八路军游击队。可惜命运不济,置身革命队伍以后不久遭遇了残酷的党内“肃托”运动。光焰先生是“肃托”运动的参加者和亲历者,也正是那场没有人道的运动,让光焰不胜恐惧,冒着掉头的危险当了一回“逃兵”,回到博山。像多少年以后的“反右”一样,“肃托”运动在开始之初便上演了儿戏的一幕,由于每个建制的部队里都要揪出一定数量的“托洛斯基分子”,名额一定,有人便以一名革命战士的忠勇走出队列:“这样吧,我上无老下无小,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这名额就算我的!”他们没想到这种勇敢的代价过于沉重,沉重到付出一个正当青春年华的生命。就是这样一幅情景让当年的光焰说什么也要回家——八路军素有一粒子弹一升米的说法,处决“托洛斯基分子”是不舍得浪费子弹的。一旦定性为“托洛斯基分子”,就把人装进一只麻袋里,拿绳子将口系好系结实,行刑者端起刺刀来刺,行刑结束,行刑者还要解开绳子验看是否咽气,解开麻袋一看,行刑者顿时瘫软在地,那死在自己刀下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亲生弟弟。这是“肃托”中的真实案例。

      五

      光阴轮回,时过境迁。多少年以后,张明文与李左泉走到了一起。

      张明文对美术的兴趣早就有了。张明文祖籍淄川磁村大范庄,弟兄们多,他是老大,五岁念书,扛着个杌子,上到磁村高小。念“大羊小羊山上跑”,抄样书,庄里的学生有几本都是我抄的。舅舅李子厚在书房里教国文,对张明文很严格,背《三字经》《百家姓》《日用杂字》《千字文》《弟子规》,写大仿。书念烂了两本,用手抄补全。美术老师叫汤延安,最大的乐趣就是画黑板报,老师给他说说,他就站到杌子上,画来画去,老师说这小孩从小勤快、机灵,长大一定成器。





张明文发蒙读本

      进厂以后,先是住集体宿舍,六个人。其中张家福,博山人,大个子,有才,画些小插图不错,后来的宣传科长,与张明文对床。张明文每天上下班,从磁村大范庄路过昆仑,昆仑门市部卖信纸,一沓信纸的封面上画着于非闇的玉兰小鸟,把信纸买了在宿舍比着画。

      做了李左泉的“陪护”,便能经常见到先生的画稿,听到先生对生活的感悟。宿舍墙上挂着一幅李左泉的照片,先生自题诗其上:“你说他是谁,他说你是我,再过几年后,有你没了我。”张明文先生觉得有趣,又觉得费解。

      李左泉风趣幽默,话语不无调侃。济南有位王天池,画虾蟹书签、明信片挣稿费。他来厂里做客。厂里就说,小张上宿舍走一趟,叫叫李大爷!喊了李左泉去,李左泉捋着胡子、拿着拐棍,说,天池先生来嗹!一撅胡子,你这是虾米跳舞啊!

      伺候李左泉久了,经常从李左泉的谈吐中受益,也看到了先生雨天、雪天对物候的观察方式,画技也在慢慢长进。李左泉画出的雨景,看着湿气弥漫,他的雪景,则叫人肌肤生寒。







李左泉范画六幅(张明文提供)

      1959年11月,张明文进了彩绘组。一进组,就磨了三天颜色。看见先生用的桌子,很少见他人在。进组第十天,欢送江西景德镇来帮助工作的陆云山、郑钧鼎、涂菊青三位老师,照了一张合影。李左泉、李庆章、孙雪村、钱景春、张子祥、毕懋远、毕恒元、毕成彦这一大帮在瓷厂帮忙的艺人队伍,基本都在那张照片上,就是少了昃如川。接着,厂里选了四男三女,离开瓷厂去济南省工业干部学校工艺美术班深造,专业有玻璃,染织,陶瓷,工艺美术,四个班。校长鲁农,画花卉,在黑板上示范国画。光淄博瓷厂、博山美陶、博山美琉、博陶四个单位就去了二十来个,当年春节在济南过的。

      省干校师资不行,也准备叫李左泉去,不知哪里挡下了。咋弄,都分了,分到唐山、景德镇、湖南醴陵、广东石湾美陶四个地方。节后不几天,把张明文分去了石湾,还有美琉的程怡远、崔玉强,美陶的邵世清、毕玉训、刁长德、陈贻训、李洪昌,博陶的冯乃庄、胡生才、孙启宗。穿着棉袄,戴着棉帽去的,待了三个月。

      去石湾美陶以后,和程怡远跟着雕塑老师廖洪标,张明文的学习作品是一个苏东坡赏砚。临别,廖洪标送给张明文一个渔翁作纪念,后来张明文刻瓷名声大振以后回赠廖老师一个刻瓷盘。张明文存有一张师徒合影,还有他的师母霍兰。八十年代末,我与程怡远去广东深圳,绕道石湾看望了他的老师廖洪标,廖老师赠给程怡远一尊关公像,赠给我一个渔翁,比张明文那只小了几个号。

张明文、程怡远(后排左一左二)与廖洪标(前排左一)、师母霍兰(后排右一) (张明文提供)

      到了“五一”,淄博十三个人从广东往回走。回厂以后,张明文才感觉像有了正式执照似的。走出去以后,请进来的策略终止,请进来的老师都没有了。从广东回来,张明文算正式开始干彩绘。老师有意考考这个小孩,叫他磨颜色,叫他界线,提水、打扫卫生啥也干。淄川的李梓源、李连之、崔斯烈去了,才接过这些杂活。


李左泉作品(王世昌提供)

      张明文界线不允许使金水,太贵,一条线一转,就好几毛。先使墨汁界。自己研磨,一霎霎抹划一大片,弄得到处乌黑。看着张明文界的线匀了,小孩,行了,你看抹划得两只手,别使墨了,使电光水界吧!电光水界线顶任务。

      六

      张明文开始用心画画。他画的第一个杯子是狗咬吕洞宾。现实生活里人物形形色色,憨厚的,刁钻的,不一而足。他看不惯唯利是图者,看不惯知恩不报者,更看不惯落井下石者,就琢磨了个画面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被姜庸夫、梁文焕发现了,别擦了别擦了,梁文焕说,你们看看,这小孩画的小人不错呀!从1960年下半年到1961年,张明文老老实实干了接近两年彩绘。

李左泉与高启云(右)

      这时,淄博陶瓷发展策略再次改变,叫啥呢?博陶学醴陵,瓷厂学景德镇,一个新格式。1962年4月21日,瓷厂又把张明文等四人派到景德镇陶瓷学院学粉彩。碰上生产救灾,城市精简人口,到了景德镇以后,陶瓷学院不收,不能接着撵回来,不收就不收吧,改到景德镇艺术瓷厂,杨玉芳去学雕塑,在雕塑瓷厂。那一个月,十分艰苦,直接吃不饱。艺术瓷厂有个乒乓球室,就在球台上,这几个人围一圈,跟着画八仙过海。画了不少,都给人家留下。回来时小心翼翼带回一个盘,八仙过海,二十英寸,是老师指导着画的,张明文使被窝严实包着,生怕路上敲了。厂里说,放到彩绘组吧,弄个橱子展上。

      李左泉对张明文始终欣赏有加。姜庸夫、梁文焕也都宠爱张明文,爱送给他画。张明文也经常拿来叔丈收藏的日本画,叫他们看。“文革”开始不久,李左泉和他的那帮老伙计们都受到冲击。左泉先生被女儿接回了博山,1968年12月31日去世,时年整八十岁。

      八年以后,淄博瓷厂才给李左泉平反昭雪,为先生召开了追悼大会。一代国手画师由此安息。

      七

      军旅雕塑家仇志海在博山讲雕塑,说,你待想干点事,得先弄出个样子来,拿着一个实物向领导汇报去,领导感觉到不费事,事情就好办了。仇志海那么一说,大家都笑了,可是张明文当了真。

      1974年,带着瓷厂的任务,为北京饭店日本餐厅的日式餐具设计纹样,张明文被派到硅研院参加会战。几天前找着了四十几年前的底稿,张明文高兴得跳起来了。去硅研院会战,见到石可的学生郑慧民也在那里,弄了个小花插,没见咋做,像是拿工具在瓷上錾的。张明文很谦恭,装着啥也不会,不会彩绘,不会画画,不会写字,只有细心请教。家去开始试,在绿釉小瓶上刻了一枝梅花,在宿舍叮当响,保不住密。技术厂长槐兴亮,非常爱才。问,张明文你捣鼓啥?说我刻了个小瓶来。他们和我说了,拿来咱看看。看了看,就把小瓶放进展室。也巧,槐厂长刚看了,正好外交部礼宾司翟荫塘司长,小老头,全国陶瓷界景德镇、醴陵、广东、福建跑了一圈,到淄博来参观。看见了这个小瓶,槐厂长说这是一个小青年刻的,刚放上没几天。啊?怎么弄的,一个新工艺!槐厂长说我还不知道咋弄的。吃了一顿饭,开了一个会,定了三百件作了国礼赠送外国政要。

张明文最早的国礼作品

      瓷厂成立了刻瓷组,张明文带着五个女的,没法弄,光磨刀也没法弄。后来要了一个男的,李梓源。他从此痴迷了刻瓷。一只笔,一把刀,一䞍头刻瓷。可谓是天降大任于斯人,累得他,阑尾炎一次,干着活倒在桌上,疼啊,胃疼,一转上了右下腹,阑尾炎。拉到医院割了。后来又胃大部切除,都是在工作上累的。但是他喜欢如故,痴迷如故。

      世界的目光往张明文的刻瓷艺术上聚焦。接受邀请,张明文先后到德国、美国等多个国家现场表演,融书画、文学、篆刻、金石艺术于一体的刻瓷艺术,在世界艺术殿堂焕发出奇异的光彩。为了推广这项艺术,张明文编写了《刻瓷教学大纲》《刻瓷艺术与情理法趣》。1991年,受原国家轻工业部委托,张明文起草了《全国陶瓷行业刻瓷技术等级标准》,这是在淄博诞生的中国第一部刻瓷国家标准。2003年,作品“鲁青瓷刻瓷尊”经全国中小学教材审定委员会审查通过,编录九年义务教育全日制学校教科书,是年评为中国陶瓷艺术大师,并担任中国陶协刻瓷文化研究会会长。2007年评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张明文刻瓷

张明文刻瓷《出塞》

张明文刻瓷《橘颂》

张明文刻瓷《先师孔子行教像》

      2015年底,陶瓷装置作品《鱼乐图》置于上海中心大厦一楼办公大堂,代表了当代中国陶艺领域的最高水准,由11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5位中国陶瓷艺术大师、2位中国陶瓷设计艺术大师,共计18位国家级名工大师共同献艺制作完成,山东仅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张明文一人参与,作品为“中国有鱼”。

      短短四十多年,张明文先生将刻瓷艺术推至一个无人企及的顶峰,在刻瓷艺术上的造诣,已经无须赘述。

      先生发我的一则微信,使我认识了李左泉先生的长子李一山。

      八

      我向张明文先生征询当年李左泉先生的画,被李苦禅借去供美院学子仔细观摩一事,先生微信里提到:“一山先生客次乡里出版老爷子画集之机,曾在瓷厂彩绘组二楼,与车间主任高良琦合作一幅仙鹤图……左泉先生长子李一山是上海一所中学美术教师,我在美国表演期间,一山赠给联合国一幅画,上海文教部门出具证明寄至瓷厂,瓷厂又寄至美国世博会,我又转给了柴泽民大使……”

      我开始搜索李一山,这一搜不要紧,搜出一位博山籍民国海派国画大师,乃于希宁学兄。我一阵兴奋,原来博山还走出过这样一位家乡子弟!

李一山四扇屏

      网上的一条博文可以让我们见识李一山先生:

      “前几日在山东淄博逛画廊,偶见一画廊内挂着一幅李一山老先生画的雪景,便上前问价格,画廊老板报了一个白菜价,稍一还价就以小几千元钱成交。画廊老板把钱拿到手后,非常高兴,还请我吃了一顿饺子。他其不知这是一张名画。

李一山翎毛

李一山花鸟

      “李一山,生于1921年,山东淄博人,笔名雪浪斋主。李一山先生早年就读于上海新华艺专,受教于周碧初、李超士等老先生,与海派名家唐云等人为师兄弟,是我省名家于希宁、宗惟成的学兄,为沪上著名的全能画家,他山水、花鸟人物无所不能,尤擅山水雪景,是我国海派国画大师。

李一山雪景图

      “李老先生在世时我与他来往甚多,但身边李一山老先生的作品只有一幅雪景册页和一幅开三的人物画,这次又得一雪景,真是喜出望外。”

      邑人只知李左泉,鲜有人识李一山啊!

      九

      凭窗远眺,张明文回到六十年前,与李左泉初见时的时光。
宿舍挂着李左泉照片,上有自题诗曰:“你说他是谁,他说你是我,再过几年后,有你没了我。”

      是啊,人没了,照片还有;躯体没了,灵魂还在。说的就是李左泉,说的就是艺术,先生真的是先知啊!

 

2020年3月21日青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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