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伦演绎的《青花瓷》烟愁雨伤,委蛇温婉,恰似那“自顾自美丽”的“传世的青花瓷”,精魂不死。
“天青色等烟雨”,白瓷其实也在静等青花的勾勒,为遇见她而“伏笔”——这更是一个“极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的“隐藏在窑烧里千年的秘密”。
一件白瓷,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如果说青瓷的诞生,就是为了等待汝窑、钧窑的出现,铸造中国陶瓷史上难以逾越的宋瓷高峰的话,那么白瓷的诞生,就是为了等待白底黑花、青花、斗彩、五彩、粉彩、水点桃花等的相继出现,掀起中国制瓷业一个又一个新的波澜壮阔的征程。
大海是船的陆地,白瓷是青花的母胎。
倘若青瓷大体上还只算中国或东方人的雅好的话,那么青花瓷等,则漂洋过海,成为继丝绸之路后明、清中国对外贸易的支柱性产业,也成为中国文化的一种象征,乃至图腾。
也许,巩义白河窑(北魏官窑“洛京窑”)的陶工窑工们,只不过是在落实北魏皇帝一个诏令,为皇室精淘细烧陶瓷器皿。
但是,精淘细烧之下,无意创新之中,却一窑烧出了青、白两大瓷种。
从无到有,从一生二、二生三到三生万物,白河窑一窑烧出了个中国陶瓷五彩争艳的缤纷天下。
如果说白河窑烧出白瓷事出偶然,是他觉与物觉的话,那么相州窑烧制白瓷,则逐渐走向了一种自觉。
偶然走向了必然。
相州窑自觉之后,到了唐代,北方众多窑口都在烧制白瓷,一时形成唐代陶瓷“南青北白”之大观。
两宋时期,景德镇烧出了青白瓷,也就是“影青”、“隐青”、“映青”。
“影青”介于青白二色之间,青中泛白、白中透青,其烧成方式,当与巩义白河窑“青白不分一窑烧”相差无几。
只是“影青”走向了一种自觉。
得益于当地优质的瓷土资源,宋代景德镇青白瓷由半透明的釉,发展到半透明的胎,中国瓷器再生巨变。
景德镇重复白河窑——相州窑的故事,青白瓷走向白瓷,也就为青花瓷等的出现与发展,奠定了“釉色渲染”的基础……
【总在殷墟阴影下】
就相州窑而言,尽管前后搞过3次考古发掘,但因为都是在给基建开路,所获资料相当有限,有的资料尚未公开。
在安阳,尽管民间已经兴起收藏相州窑器物的热潮,为写这组稿件记者也与某些藏家有所接触,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很难将某些藏品收在相州窑名下予以观察。
好在相州窑不像汝窑、钧窑,很难在当地墓葬中有所出土。
当然,其与汝窑、钧窑都是官窑有关。就是陪葬,也轮不到当地百姓的头上。
再说,汝窑、钧窑都是北宋末年的产物,享用它们的人,人尚未亡,其国先亡。中原陆沉,已经不是他们的葬身之地。徽宗、钦宗乃至整个皇室与国家宝藏,都被掳到了北国,客死他乡;高宗草草南渡,近乎白手起家。
金人对北宋政权的征服,在中原,是一种全面“覆盖”。
而与之截然不同的是,尽管北朝频频改朝换代,置换的,几乎就是一个皇帝。
再说,相州窑就在天子脚下,诸多北朝高官乃至北朝遗老,死后埋在相州窑附近。
也因此,墓葬中,相州窑瓷器时有出土。而且,在考古发掘的贵族大墓中,精品瓷器不断出现。
其实,相州窑文献不载,是一座遗失的瓷窑。
相州窑被发现乃至得以确认,缘起就是考古学家在当地墓葬中不断发现青瓷、白瓷等,继而不得不追问这些瓷器来自何方,究竟是哪个窑口的产品?
史载碑云:盘庚迁殷,“河亶甲居相”。
唐《通典·州郡》曰:“相州,殷王河亶甲居相,即其地也。”
有学者认为,殷商时的“相”,当在今日安阳之“小屯村”,也就是世界文化遗产殷墟之所在。
相州、相州窑,其名其讳,盖源于斯。
而对相州窑的探索,也缘起于对殷墟的考古发掘。
1929年,在安阳小屯村殷墟遗址考古发掘中,发现了一座隋仁寿三年(603年)卜仁墓。墓中出土了几件瓷器:青瓷高足盘1件,青瓷碗5个,青瓷罐4只等。《墓志铭》显示:卜仁的祖父、父亲,都是魏、齐之世的高官。
1928年至1937年,殷墟前后进行了15次考古发掘,共发现隋唐墓175座,其中大多数为隋墓,出土了一大批隋唐瓷器。
但是,除却极少数青瓷遗留在南京博物院外,包括卜仁墓志在内的大部分出土文物与全部田野考古记录,都已运到了台湾。
时至今日,关乎这175座隋唐墓的完整资料,尚未发表。
也许,在殷墟面前,175座隋唐墓只能算是“副产品”,无关紧要。也因此,关乎相州窑之研究,在1949年前始终没能展开。
尽管这批考古资料至今秘而不宣,给相州窑研究带来很大困难,但是175座隋唐墓聚集在离相州窑只有2500米殷墟遗址之上,倒也从侧面证实了杨坚焚邺城的历史事实。
577年,北周剪灭北齐,攻克邺都,统一了北方。一向生活简朴的周武帝震惊于邺都建制之壮丽,下令拆毁邺城宫殿建筑。
578年,周武帝英年早逝,杨坚走上北周政治舞台的中心。
580年,北周相州总管尉迟炯以杨坚独揽大权,将图篡夺,而自己为周室至亲、位兼将相为由,遂举兵相抗杨坚。
杨坚调集大军直指邺城,与尉迟炯展开决战。尉迟炯兵败自杀,杨坚将整个邺城付之一炬,下令邺城居民南迁洹上,自此安阳成为相州治所,也成为前朝遗老遗少的聚集之地。
殷墟之上,隋墓聚集,盖源于斯。
而前朝遗老遗少聚居在洹水之上的相州窑畔,无疑是相州窑在隋代持续繁荣的基石。
【总要闪光耀天下】
尽管175座隋唐墓考古资料石沉台湾,给相州窑研究造成不小困难。
但是,1949年后,相州窑所在的大地上还是不断有古墓得以发现,古瓷得以重见天日。
1958年,濮阳发现北齐车骑将军李云墓1座。陪葬品中,惊见青瓷4件。
《墓志铭》显示,李云葬于北齐武平七年(576年)。可以断定,该墓所出青瓷年代下限,不晚于武平七年(576年)。
该墓所出“铅黄釉绿彩莲瓣纹罐”,器身上半部施黄色透明釉,自上而下八分罐体,施绿彩8道,下部露胎,胎质洁白,造型规整,精妙绝伦。
就绝对年代而言,其比1928年发现的隋仁寿三年(603年)卜仁墓所见青瓷,至少要早28年!
该墓出土的青瓷瓷胎、釉色,与南方青瓷迥然不同。
这就提出一个问题:是哪个窑口生产的?
1959年,安阳豫北纱厂附近发现隋开皇十五年(595年)征虏将军张盛墓1座。随葬品192件,其中彩绘陶、青瓷、白瓷等,共计95件。瓷塑侍吏俑、武士俑和镇墓兽,每种2件;通高均在50~73厘米之间,皆为白瓷。且以黑釉点饰发、冠、眉、须、眼珠和人物的服饰以及兽的肘、爪等,局部还着有红、绿、蓝彩。
1971年,安阳发现北齐武平六年(575年)骠骑大将军范粹墓。该墓随葬器物77件,除墓志铭、五铢钱外,其余75件,均为陶器、瓷器。其中,瓷器共13件。《河南安阳北齐范粹墓发掘简报》(《文物》1972年第一期)云:“瓷器共13件,有三件白釉施绿彩,一淡黄色瓷残片,上施酱黄、淡绿油彩,制法与唐三彩近似。另四件为黄釉扁壶……余皆为白色和乳白色瓷,有的还有冰裂纹,胎质较白、坚硬,釉色润泽透明,火候一般较高。”
“范粹墓出土的三系罐和长颈瓶等瓷器,在淡黄色釉上施大量绿色油彩,有的残瓷器上还在施绿釉的同时涂橘黄色。这比1958年春河南濮阳发现的北齐李云墓出土的两件六系罐仅施六条绿彩釉更为复杂(原文如此,似乎应为‘两件四系罐各施八条绿彩釉’)。众所周知,唐三彩是我国唐代陶瓷工艺的高峰,有人认为它是从汉代的黄、绿两色釉直接发展而来,但在汉唐间应有一发展过程。此次我们发现的北齐绿彩瓷器和淡黄色釉底施黄绿二彩的残瓷器,为进一步探讨北齐瓷器和唐三彩的关系提供了新的研究资料。”
已有越来越多的研究者认同:北朝这类彩釉陶瓷,釉色上突破了单一色彩,富有装饰性,为丰富多彩的唐三彩工艺开创了先河,无疑是唐三彩的渊源之作。
但是,一直以来,它们却找不到自己的“家”。
直到1974年,相州窑在安阳桥畔横空出世。
白瓷起源于巩义窑,发展于相州窑,与洛阳“四十万户狼狈就道”,与首都由洛阳迁往邺城相关。
唐三彩工艺的源头在相州窑,发展却在巩义窑,原因何在?
巧合的是,就在唐三彩兴起之际,相州窑遽然而亡。
难道窑工陶工们集体来了个“胜利大逃亡”,都又回到了巩义故乡?
因为不见史料,只能说“也许”。
但是,隋唐大运河开通、都城回归洛阳长安、邺都遗老遗少凋零、大唐走向繁荣昌盛……种种因缘,帝国高端制瓷版图,已然改变。
也许,只有回归巩义窑,只能回归巩义窑……
范粹墓出土的“胡腾舞”扁壶精妙绝伦,但论及对唐三彩工艺的影响,远不如李云墓出土的四系罐、范粹墓出土的长颈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