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制了千年,消逝了千年,历经了千年的辉煌与落寞之后,龙泉青瓷重放光彩。徐朝兴先生书写了龙泉青瓷璀璨的一页,演绎着独特而丰富的记忆与传奇。
一
青,作为自然界最为广泛,最能表现生命传承的颜色,在中国传统农业 生活中随处可见,与中国文化的渊源不胜枚举。早在春秋战国时代的文献(诗经.郑风) 里就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诗句。但古人对“青”的定义与我们今天的理解并不完全契合,它涵盖的色彩范围更广,绿、蓝,甚至是黑都属于“青”,具体释义需根据具体语境进行推敲。例如《荀子.劝学》中“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所指的“青”,是指从蓝草中提炼出来的精华,这里的青是指靛青,与我们今天的“青”就不吻合了,它的颜色比蓝更深或几近于黑。荀子用青与蓝的关系来比喻学生如果能用功研究学问,坚持不懈地努力,就可以比他的老师更有成就。再如唐代诗人李白有诗云:“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根据上下文理解,“青丝”是黑发的意思,这里的“青”指的是黑色。
“青”在我国古代社会中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是生命的象征,体现了春天万物生长时的颜色。古人在感受四季冷暖、认识草木枯萎色彩变化的过程中,将青色指代春天。东汉训诂学家刘熙在他的《释名》一书中曾作解释:“青, 生也。象物生时色也。”《尔雅》中也提到:“春为青阳,谓万物生也。”可见青色被人们赋予了生命复苏、万物繁衍的象征意义。
“青” 不仅能指代春天,还在方位中代表东方。在中国的古代神话故事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分别代表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青龙居东,这在许多道观、祠堂、墓葬等古典建筑中都可得到验证。在《周礼》中也有记载祭祀“五帝”的内容,“五帝”即“五方上帝”——东方青帝、南方炎帝、西方白帝、北方黑帝、中央黄帝。青、黄、赤、白、黑作为五大正色,和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相对应。
二
在中国古代,颜色作为冠服制度的重要内容是社会等级秩序的重要体现,各个阶层的人群按身份的尊卑对应相应的服饰,从颜色上一望便知。文献记载青色是古代帝王、后妃的春服颜色,“(孟春之月)天子居青阳......驾仓龙,载青旗,衣青衣,服仓王。”由此可知,青色作为五大正色之一具有高贵的地位,且只能为地位显赫之统治者们所用,这样的规定一直沿用至汉。
大约在汉代以后,青色的地位下降,其在中国传统色彩中被统治者规定为下层官员的专用色彩。尤其在唐代,青袍成为官服中最低微的一种服装,多被用来比喻品级低的官吏。如自居易的(琵琶行》中有言:“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江州司马即白居易本人,他因为上表请求革除暴政而得罪权贵,被贬到九江任九江郡司马,于是用“青衫”一词来形容自己被贬黜、沦落天涯的处境。
唐之后,青色成为了一种普通的民间色彩,在文学、宗教、风俗、艺术、饮食、器物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展示着它的魅力。如“青庐”,指用青布架设的帐篷或屋子,用于宴请宾客;“青团”,一种用草头汁做成的绿草糕团,流行于江南等地,通常在清明节蒸食,传承至今;“丹青”,泛指绘画艺术;“汗青”古人将上等青竹削成竹片,用火烘烤之,新鲜湿润的青竹片在烘烤之下沁出水分,像出汗一样。“汗青”后来成为了竹简、史册的代名词,宋代文天祥的《过零丁洋》中留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名句。
三
在古代,西方人对中国的印象主要源于三种独具东方色彩的物品:丝绸、茶叶和瓷器。瓷器作为东方文明对西方文明产生深远影响的实证,是中华文明的骄傲与财富。中国无愧于瓷器的故乡,龙泉青瓷更是美名远播。青瓷之釉,青翠莹润、类冰似玉,犹如雨过天晴的天空,恰似一泓莹碧的湖水,仿佛萦纡不绝的春日梦幻,令人如痴如醉。诗人陆龟蒙有云:“九州风露越窑开, 夺得干峰翠色来。”钟爱之情毫不掩饰。《考工记》中有云:“天有时, 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
徐朝兴先生作为当代龙泉青瓷的代表性人物,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非常重视青瓷中对釉色的使用与创造,甚至将青瓷釉色置于“至纯为上”的地位,这样的翠色,融合着天地自然之魂,凝结着“天人合一”的洞察与感悟,体现了道家的“静为依规”,崇尚自然、含蓄、冲淡、质朴的审美观,青色的幽玄、静谧完美地适宜了这种审美情趣。正如唐代诗人徐夤的诗句:“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在他青色的瓷釉里,浸染了我们对江南的温润与缠绵,似梦如诗。梦中,如同在蒙蒙细雨中,撑一把油纸伞,行走于大宋的江南。行至瓯江上游,在层层叠叠的峰峦中,你面对一片开阔的农田呼吸混着青草和泥土香味的空气。行走于开满野花的阡陌之上,风儿轻拂,衣袂飘飘,闲适的心情化作缕缕诗香,融人雨中,淡在烟里,弥久不散。
青之色泽,是渟而不泻的春波,凝聚于此,便构成一个远离尘嚣的宁静与平和的世界。即使不像黄色和紫色那样受皇家宠幸,青色也暗地妖烧。经由漫长岁月的浸渍和沉淀,青色器物不仅渗透在中国民众日常生活的边边角角,也自我生发出了一种别样的民族美学,引今人怀想,令世界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