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的市场从来就没有理性和科学,包括现在也是。
从市场中销售的作品来看,也很奇怪,看不见含有“完整陶瓷语言”的作品,陶瓷材料变成了一张纸,成为了绘画的一个载体。从这两年大师瓷的冷清来看,市场正在大浪淘沙。不过,这个过程会很漫长。
从十大瓷厂说起
“体制是一夜之间没了,但市场并没有消失,于是萌生了好多个体户——作坊”。
以前,有十大瓷厂时,景德镇大部分做瓷器的人都在厂里工作,包括现在的国大师、省大师,他们都是为单位、为体制服务。而当时景德镇的市场,也结合在十大瓷厂的体制下。
十大瓷厂之前,基本上没有个人作坊,数量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了,大家都在厂里上班。现在的国大师即使不在一线工作,也是挂靠在厂里,比如说雕塑瓷厂里有美研室之类的。包括好多人依托在部所里,他们自己不卖东西。
哪怕十大瓷厂倒闭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市场上也没有个人的东西去冲击市场。厂只是不在了,但大家做的还是厂里的事。
在大背景下,体制是一夜之间没了,但市场并没有消失,于是萌生了好多个体户——作坊。不过,作品还是受历史的延续性很强,包括现在市场上大部分的作品,与严格的厂时代的东西没有太大区别,还是十大瓷厂的东西。
景德镇能生产与市场结合的作品,是从近十来年才兴起的,才萌发一些所谓的艺术市场。
现在看,大家像艺术家一样活着,我们自己做的东西,有藏家来买。以前没有严格的藏家,也没有严格的艺术家。
实验性与市场的博弈
“当初没有市场的时候,大家都在试验。现在有市场后,做出来的东西反而是妥协的”。
在90年代末,除了传统的瓶子、瓷板,其实其他瓷器并不好卖。
我听说过一个故事,一位圈内很有名的老师,他的经销商曾经以一人几千块钱的价格收了10个人的东西(那10个人里,现在有4、5个都是国大师),然后到马来西亚卖掉。这说明那时候,国大师的东西也就卖千把块钱。
严格来说,景德镇市场不是一个自发的市场,它是在市场的推动下形成的。现在所谓的一些非常新锐的艺术家,做的东西并没有老先生先锋,以瓷板为例,所谓画瓷板画抽象的人,技术并没有超过李林洪。李林洪30年前就在做那些东西,现在(这些人)做的东西的实验性还没有他强。
当初没有市场的时候,大家都在试验。现在有市场后,做出来的东西反而是妥协的。
景德镇市场是个很奇怪很荒唐的市场,一般是一批艺术家出来去做一些探索,初步的探索被世人知道且认可“觉得这种探索有价值”,然后就把市场引来了,市场来了之后,实验性全部消失了。所有的轨迹都是这样。
瓷板画最初是李林洪、姚永康在做实验,但当“市场”里有人意识到这种新事物的出现后,就开始结合市场需求做改变,于是,瓷板画的实验性全部消失,完全妥协了。
包括陶艺街也是这样,最初做的也是很个性的东西,然后市场一看“诶,你这东西和传统不一样,还蛮好玩”,然后大批人都来围观了,又来对你提最传统的要求,最后大家又一样。市场需要什么东西,艺术家就去做什么东西。
市场确实会抹杀个性,其他艺术市场也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但没有瓷器这么明显。
陶瓷传统太厚带来的双面性
“我们这个门类太小,所有发出的声音,做的实验性都没有得到重视。”
陶瓷的传统太悠久,大家对陶瓷有着固定思路,包括现在很多人在评点东西,一直都带着很传统的视角。
严格来说,景德镇和艺术一点关系都没有,它应该算工艺美术。
以前的瓷器就是工艺美术,和传统的东阳木雕一样的东西。但是,瓷器又有一定实验性,它有一批人在做新型的实验。包括在国外,现代陶艺提出之后,突然,一下进入到新艺术的语境当中。
在景德镇你能看到最当代的东西,比如后现代啊,也有最传统的东西,可能在这个艺术生态里,在艺术史里上百年的东西都同时存在当下的语境中。
但在其他艺术门类中,基本不存在这种现象。比如油画,基本上在他主流的艺术话语权中,写实油画已经被淘汰,现在的拍卖市场里,除了老先生的作品,在当下的艺术家里很少做写实的,除了刘晓东等个别做的比较成功的人士。大家基本上在做实验性的东西,但景德镇不一样,景德镇在瓷器里做传统和现代的都有。
就算到一线城市里有名的会所或者藏家家中,你都会发现很荒唐的现象。他家里挂着很当代的油画,然后放一个最传统的瓷瓶。我们这个门类太小,所有发出的声音,做的实验性都没有得到重视。
虽然现在瓷器的平均价格已经高于国画,但自古至今,很少有人把它定义为高雅的东西,因为它既形而上又形而下。即使走进最普通的人家,中堂也有两尊花瓶。而所谓的文化味很浓的东西,都是一些小圈子在玩的东西,它们反而在主流话语权中。
陶瓷系统被打破了,市场也还没建立
“从瓷器诞生而言,我们一直是把它作为一个整体,它有边角也有开光,这种装饰样式是瓷器独有的样式。它有头有颈、有完整的东西。这是陶瓷的语言。
但现在,很多人随便在瓷瓶上画枝梅花,梅花与瓷器本身有关系吗?”
最早,湖田窑时,景德镇仿定窑,是素胎,之后发现又能稍带做点装饰,于是用印花、刻花,再之后是青花。
最早开始,所谓的绘画都是为了装饰器物,它是从属性的,但现在反过来了。
景德镇的绘画里,基本上99%都是拿一件东西拷贝在其上,所谓的画法里欣赏的美的东西,在瓷器里并没有。在现代陶艺出现之前,所谓的瓷上绘画都很荒唐。
到现在我也理解不了,为什么会出现景德镇现在这种艺术样式的东西?自古至今对瓷器的审美中,都会将瓷器语言作为一种标准,以宋代为例,虽然也是把它作为陈设器,但它有瓷器语言的美感。
从古至今,包括明清时期,从瓷器诞生而言,我们一直是把它作为一个整体,它有边角也有开光,这种装饰样式是瓷器独有的样式。它有头有颈、有完整的东西。这是陶瓷的语言。
但现在,很多人随便在瓷瓶上画枝梅花,梅花与瓷器本身有关系吗?随便换哪种器型都可以。而这种边角、这种综合的东西只适合这一种器型。
这和珠山八友有关系,珠山八友把文人性的东西带进来,引入了另一种思维,也使得创作不再受边角其他装饰的限制,更随意地画自己的东西(文人性其实就是更自由地抒发自己),但它和陶瓷之间的关系可能就不那么密切。然后,陶瓷单纯成了一张纸。陶瓷的系统性被打破了。从历史看,瓷器从来是完整的东西,现在忽然间,这个体系中的某一个门类把整体盖掉,这个东西成为瓷器里唯一观赏的东西。陶瓷体系单纯成了画面的艺术。
目前市场上99%的东西,从现在来说不一定是错的,但放在整个发展史,或借鉴其他门类的发展史,或借鉴国外的陶瓷发展流程,就能发现现在是很荒唐的。荒唐不一定是贬义,是指很乱。各种看法、各种认知、各种潮流都在其中夹杂,特别多话语口径。
一定是站在史观的角度看事情,景德镇这两年,大师瓷到了极度冷点的境界。它一定还会再冷再冷,直到一个新东西出来。
比如:日本陶瓷的历史,它们的九谷烧和我们的明清时期瓷器也很像,然后出现了走泥社,代表了所谓的世界范围的现代陶艺萌芽,这批人出来后,现在日本的陶艺成为了现代陶艺的样本。但同时,日本也还有人间国宝,这一小批人会把最原始的手艺继续传承。我们的市场也会如此,有一部人在传承传统技艺,但整个市场还是现代陶艺为主。
日本搞陶瓷艺术的人,基本上都是搞现代陶艺。我们的文化也会是这样,因为艺术样本一定依托社会本身,我们的社会发展样式不就是在走西方吗?大势是一样的。这就是世界发展的必然潮流。(孙中华,手艺人,“红手印”发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