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经济参考报》刊登的关于景德镇的报道,“为了重振严重萎缩的陶瓷经济,进入新世纪以来,景德镇制定了各种优惠政策吸引外部资金参与景德镇陶瓷工业……景德镇陶瓷产业焕发出勃勃生机。”
2014年,一篇APEC会议新闻报道中的壮语,“今天,人们依旧可以看到,景德镇陶瓷正焕发出勃勃生机。”
无论是景德镇人还是外地人,媒体都在反复用着“生机”这个词,景德镇果真如报道所言,1700年后仍能生机勃勃?此处的问号,我想是必要的。
带着这个疑问,记者专程拜访了吕金泉教授。他同意景德镇存在“生机”,但也质疑这所谓的“生机”是否真的能够遇雨勃发而不是胎死腹中。
一、
第一个问题是机制。
“景德镇的陶瓷艺术一直走不出传统销售模式的误区,它还是按照传统的营销理念进行市场推介和运行,这样很难走出景德镇、走出工艺美术品的销售模式,也就很难做大。”艺术家如何与市场对接才是最利于陶瓷艺术发展的,吕金泉认为这在国外已经有成熟的案例可以借鉴,那就是画廊。国外艺术家的作品都是由画廊来运作,从而摆脱了艺术家又要搞创作,又要搞经营的困境,对艺术的把握不同于市场,一个能把艺术与市场都玩转的艺术家恐怕已经不是单纯的艺术家了。
无论是政治因素还是市场因素,近几年景德镇陶瓷的现状都是不容乐观的,买家不买瓷,藏家不藏瓷,市场的萧条也让创作者进行反思,这是一个契机,创作者可以利用这样一个空当,重新定位、思考自己的艺术创作。
在大的艺术背景下,迫使创作者向纯艺术转变。在这样一种陶瓷艺术由工艺美术向纯艺术转型的过程中,艺术家需要有足够的储备和心理准备。从事陶瓷创作的画者其“艺术的自觉”会比以前更高,他们能把它作为一种纯艺术去创作,区别于以前“工艺美术”的概念,一天画十几个,把陶瓷作为纯艺术的形式来表现的艺术家更多了,陶瓷得以纯艺术的形式介入艺术领域。
很多人到景德镇来觉得没什么变化,这种没变化一方面是城市建设没变化,另一方面是陈列在各大商场、专卖店里的器物没变化,这样一个没有新鲜感的城市与器物难免让很多听闻“瓷都”已久的外乡人感到失望。在此进行陶瓷艺术创作的艺术家就需要反思,如何创作出新的、符合时代审美需求的陶瓷器物,也许需要转型,使作品呈现出跟以前不一样的面貌,跟自己不一样,跟景德镇的过去不一样,这样的转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二、
艺术家首先要认清,陶瓷艺术是什么?为什么它不是油画、国画,它就是陶瓷艺术,但它又是艺术的,要理清这个思路,陶瓷是型与画的艺术,这点很重要。 就中国的陶瓷艺术而言,它的器与画是密不可分的,只有这样,陶瓷艺术才称其为陶瓷艺术,才有别于其它的艺术形式。
吕金泉自己也在不断探索、寻找属于当下的陶瓷表现语言和方式。 2001年,他创作的《花的诉说》获得第一届全国陶瓷艺术与设计展览和评比优秀奖,这是一件不同于今天盖罐的另一种形式语言的表达。“《花的诉说》带有现代陶艺的意韵在里面,通过我的表现找到现代陶艺中国的表达方式。通过这件作品我所表现的是泥的语言,更多强调陶艺泥性的表达以及陶瓷原始的意韵。虽然有传统元素在里面,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很粗犷、豪迈的,这就是泥的语言,离瓷的语言还有点距离。而瓷的语言,简单来说,就是光洁、细腻、雅致,如何找到这种瓷的语言,必须要从另一个角度去切入。”
作为一个学者型艺术家,吕金泉能用来创作的时间少之又少,但他仍在不断地转变思路,不断地改变,无论是表现形式、技法还是传达的意境与内涵,他坚持用转型来为作品保鲜,使欣赏者从无厌倦。2003年,“吕氏盖罐”在第二届全国陶瓷艺术与设计展览和评比上崭露头角并获得二等奖,这是对他创新的肯定,“盖罐的形式,有创新也有传统的影子在里面,现在很多人把传统丢弃了,传统是源,对当代陶瓷艺术的发展是不可或缺的。”
记者询问道:“艺术家不断地变化思路,促使你在变化的是什么?设计理念还是观念的变化?”吕金泉这样回答:“主要是观念的变化。陶瓷艺术作为艺术品的存在,它与其它艺术品是不一样的。我们在欣赏一件陶瓷作品的时候,都会希望这件作品无形中有一种亲切感和亲和力,它们从何而来呢?陶瓷艺术因为陶瓷语言的独特性,所以它首先是造型和装饰。造型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最为重要的,在我的创作当中,首先从造型为切入,造型如何表达亲切感?我是这样思考的,陶瓷是生活的,最初的陶瓷是为了满足生活的使用、需求而产生的实用器。实用性是陶瓷的最初品格,我在作品中就是试图挖掘陶瓷器物的实用性的品格。所以当时就选择了盖罐为表现的切入点,盖罐作为实用器物之一,首先给人用的感觉,试图使作品表现出更多的生命形式,不同的盖罐来表达一系列作品的亲切感和亲和力。”
吕金泉尤其主张设计的原创,“景德镇千年陶瓷的发展有它自身的生产体系,很多艺术家依托已有的条件,利用现成作坊生产的坯、白胎去进行表达,这样会直接、简单点,但这并不是一件作品的全部。作为一件陶瓷艺术作品,它的纯艺术的表达,一定不是艺术家借助现成的器物去进行创作,一定要从造型开始,把作者的思想注入进去,所以我的作品就坚持从造型开始注入我对器物的理解和感受。”
艺术家的转型、作品的时代性乃至器物的实用性与内涵,都是景德镇陶瓷艺术展现生机的动力。陶瓷本身与其它的艺术形式不一样,国画就是一张画,它无法实用,陶瓷却有非常多的功能性、观赏、实用、收藏,都是以陶瓷为载体去表现的。
三、
“生”,具有现实意义,无论是日用陶瓷还是艺术陶瓷都普遍萧条的当下,艺术家如何对自身的艺术创作去定位,如何使自身的陶瓷艺术在原有的基础上有新的发展和提升,是每个艺术家都必须认真思考和面对的问题。作为陶瓷艺术的销售环节的从业人员也要思考这个问题,传统的销售模式是否能适应当下作为纯艺术陶瓷艺术的营销手段,把商品陶瓷与艺术陶瓷区分开来。景德镇就存在这样的混乱,它没有明确区分,一些商店里日用陶瓷、陈设瓷、艺术瓷杂乱陈列,如此混乱,消费者与收藏家难以分辨好坏,没有明确的界定,这种自身所制造的混乱使整个陶瓷市场都是混乱的。
景德镇陶瓷艺术市场如何去良性发展,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应进行明确的界定,纯艺术就不要跟工艺美术混在一起。很多的创作者他也画小礼品的杯子、瓷板,而且风格也是类似的,甚至批量化生产,如此一来,别人没办法界定你的作品是艺术品还是商品?或许他只是设计师的概念,为迎合市场生产的产品,只是更为规范的陶瓷产品而不是陶瓷艺术。
什么是艺术家?艺术家是纯粹的做自己,不需要考虑市场是否认可你都会去做的东西。景德镇已经走入误区,过分关注市场,在意别人的感受,艺术就做得不纯粹了。“我是艺术家,我只做自己想做的,埋头做着,我觉得这就是好的东西,不管你市场接不接受,市场接不接受是画廊、中间商、经纪人的事。”如果有这种视市场为母的观念,一方面又标榜作品是纯艺术,一方面又是兼顾了受众群的感受的,吕金泉认为这个艺术是不纯粹的:“无论你喜不喜欢,我就这样画,到后来终有人认可艺术、认可作品。否则就是围绕市场在转,景德镇的陶瓷永远不可能作为纯艺术去呈现。这是个矛盾。”
盖罐还没做完,新的表现形式没有实施,通过不同的盖罐形式或装饰形式进行表达,进一步的思考。在没有找到更适合的说法前,或许可以说,纯艺术的艺术陶瓷是充满生机的,顽固的没有创新的日用陶瓷是将死的。
(吕金泉,景德镇陶瓷学院陶瓷美术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