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迤逦而来,在一个名叫陆家嘴的地方华丽转身,滚滚东去,在江畔开阔处留下了一大片滩地。
潮起潮落,几百年来纤夫们溯江而上,在江滩上用自己坚实的双脚踩出了一条阡陌小道。人们将从苏州河口至上海县城厢外的这条小道称为外滩……
一个世纪以来,人们在这段长1700米的滩涂小道上建起了几十幢风格迥异、气度非凡的建筑物。这里被称为上海的客厅、上海的门面、上海的骄傲。然而,这一片蔚为壮观的外滩建筑之源又在何方?
壹 外滩第一幢西洋建筑
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后,上海开埠。
1843年11月8日晨,一个名叫巴富尔的英国陆军军官以大英帝国第一任驻上海总领事的身份,带着翻译麦华佗以及两个随员,从上海十六铺大关码头登陆,拜访了上海道宫慕久。按照当时英国法律规定,他只能租借上海当地的房产作为他的官邸与办事机构,于是他租借了上海一个姚姓的商人十多间住房先落下了脚。3个月以后,巴富尔在大东门西姚家弄租到了顾姓的一位大商人敦春堂4幢2层楼房作官邸,年租金白银640两。
然而房间虽好,毕竟华洋混杂多有不便。尤其让巴富尔感到不愉快的是,中国人看到他们时,好像在看西洋镜:指指点点、嘀嘀咕咕,非常好奇。后来,一些华人还跑到姚家弄他们租下的敦春堂,甚至跑到2楼参观他们的卧室,有些胆子大的还径直走到巴富尔身边,伸出手摸摸他的膝盖。因为当时盛传:洋人的膝盖是不能弯曲的,因而他们看到大清皇帝无法下跪……一天,巴富尔跑到门口,居然看到顾姓商人家的伙计在卖门票——原来是精明的顾姓商人把他当作异邦来的“珍稀动物”卖门票供人参观了,巴富尔勃然大怒,他以此为借口,以武力相威胁,于1845年迫使宫慕久与他签下了《土地章程》,“租下”了从界路(今河南中路)到黄浦江畔的830亩地,此刻在上海的全部洋人仅90人。
第二年4月,巴富尔又以1.7万元银元(据唐振常主编的《上海史》说是七千大洋)的代价,买下了“租界”内黄浦江与吴淞口(今苏州河)交汇处的一块地皮共126亩,建造英国领事馆。当时英国人相信“炮舰主义”,他们认为在英国军舰大炮射程内的那一片土地是最安全的,因而外滩和与外滩相毗邻的那一片地是他们最青睐的。
虽然巴富尔为英领馆买下的那块地还填了4000元大洋,但他违背了英国的法律。英国法律规定:所有驻外领事机构只能租地办公,不允许购置地皮造房。巴富尔“赔了夫人又折兵”。1846年10月,他辞官回国。接任他的叫阿礼国。阿礼国是位官场老手,他上下打点左右逢源,把一切都搞定了,第二年10月开工。
1849年7月21日,英领事馆正式乔迁,地址为今外滩33号。这是当今被称为上海繁华之都门面的外滩第一幢西洋建筑。外滩鳞次栉比、气度恢宏的建筑群由此发端。因而此时此地,这一幢建筑被称为外滩之源,当之无愧。
贰 火后重建更漂亮华美
然而好事多磨。1870年12月24日,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一场神秘的大火突然降临英国领事馆,将最初建成的馆舍与文件档案通通烧成灰烬,只留下几份地契。坊间传说这是李家庄的鬼魂在作祟!原来此处旧名李家庄或李家场,是大清帝国在上海的第二营炮台,30年前第一次鸦片战争时,英国炮舰攻陷吴淞口炮台进入上海,途经黄浦江苏州河口时,李家庄炮台的几门大炮还开过几炮,虽然没有给英军造成任何伤害,但英军还是把它炸毁了。于是30年后报应来了。但英国人不怕报应,决定在原址重建英领馆。不过造房子的人还是心存疑虑。1872年6月1日,新馆开工,所有的建筑师与制作工们按照中国人的礼仪设香案、摆三牲、祭天地、拜鲁班,然后大放爆竹。于是一切顺利,仅用了一年多时间,一幢比原建筑更漂亮更华美的新馆舍就竣工了。1873年英领馆再度迁入办公。这一幢建筑完好地保存至今,已经有了137年历史!
这是一幢两层楼的建筑物,占地38559平方米,由英国人克罗斯曼与伯伊斯设计,砖木结构,平面呈H形。正立面底层中部有五孔券廊,其内是大厅,立面上下窗洞呈平卷式拱券,装有硬百叶窗。底层和二层均有宽阔的遮阳光廊,层顶呈四面坡形,覆盖有中国的蝴蝶小青瓦。这是19世纪最流行的殖民地风格,宽敞、豪华、舒适。1882年在主屋北侧,一幢同样为2层楼的房屋拔地而起,作为领事官邸,并且用游廊与主楼连通,领事上班下班可以脚不沾泥。四处是绿草如茵的大花园,遍植异树奇花。在临江的一边,还搁有一门当时清兵使用过的铁炮和日晷,也算是对孤魂野鬼的一点凭吊,而现在已成为历史的陈迹了!
这里是外滩最早的近现代建筑物,自然也是时尚人士聚会的一个重要场所。清末小说家曾朴在《孽海花》一书中描写的“白人赛花会”就发生在这里,数百位绅士淑女穿着时尚华服在此聚会赏花,四周环绕的几十棵古树佳木,每一棵都说得出一段故事。
这一幢建筑物作为英国领事馆,一直使用到上世纪60年代,现在是一个豪华的会所。屋内许多物件都是馆舍刚落成时的旧物,实属不易。据说外滩几乎所有的建筑物都是在这幢楼里规划的,里面还有一个房间专门陈列着建筑师们当年的规划文稿和草图。
叁 苏州河南岸的制高点
1886年初,旅沪英国侨民决定在紧挨着英国领事馆的苏州河畔建造一座专门供非圣公会信徒和其他教派信徒朝圣礼拜的教堂新天安堂,也称之为联合礼拜堂。
作为一个全民信教的国家,教堂对英国教民来讲,是须臾不可或缺的场所,不仅是他们心灵慰藉朝圣礼拜的地方,也是教民们相互认识、熟悉的场所。据《上海史》记载,当时在上海的英国侨民总数不到2000人,因而新天安堂规模较小,但它是由具有英国皇家建筑师身份的顶级设计师道大尔亲自设计的。与英领馆乡村别墅的风格相一致,道大尔将新天安堂设计成乡村教堂模样:中间是一座高约33米的钟塔,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小礼拜堂,整个风格是哥特复兴式的,外墙用红砖砌筑。33米高的钟塔对现今的上海来讲,算不了什么,但在当时,新天安堂的钟塔是苏州河南岸的制高点,也是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处地标式的建筑物。
新天安堂最辉煌的一页是1920年10月英国著名的哲学家罗素和他的学生多拉小姐到上海访问时,曾经到此礼拜,并即兴对中外教徒与信众作了近1个小时的讲演,讲述自己的信仰。5年后他的重要著作《我信仰什么》在英国出版,其中的精髓是他在上海新天安堂酝酿发端的。这是罗素唯一一次访问中国,一年后他和他上海之行的伴侣、他的学生多拉小姐结为夫妇。上海给他留下了爱情甜蜜幸福的记忆,新天安堂也给他留下了永久难忘的印象。
上世纪50年代,新天安堂被改作上海照明灯具厂的车间,无论从外观到内部结构均有很大的改动,但建筑物的大体结构依然保存着。21世纪初,外滩源项目开始启动。作为具有120余年历史的一幢建筑物,自然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虽然历经沧桑,尤其是2007年1月24日还发生了一次火灾,新天安堂的西侧礼拜堂已经泯灭了,但经过整修,一塔一堂的新天安堂,在外滩众多宏伟的建筑物里独具风采,小巧玲珑,值得人们久久地品味。
肆 划船俱乐部保存至今
英国人喜好体育运动,划船是他们的最爱之一。1872年9月27日的《申报》记载了在苏州河举行的划船比赛的盛况:
“今日下午,乃西人赛船之第一日也……一点钟之时,则赛兵船之小者,旌旗飞扬,戈矛照耀,最足骇悦心神。一点半钟,则赛八人打桨之舟,共有两艘,激浪如飞,排桨连击。此一艘皆英格兰人所驾驶者也,斗捷争先如凫鸭,其他船内则英美法等国人居多……两点过一刻,赛兵船之小舟。三点钟,赛四人打桨之船。三点三刻,赛一人打桨之船。胜者勇跃奔腾,波骇云诡,西妇顾而乐之辄多所赏馈,以奖其能……”可见当时的比赛已颇具规模。而两岸“中西观者如堵,拥挤异常……”
1903年上海外侨划船总会决定在新天安堂北侧的苏州河畔建造一座划船俱乐部。这座划船俱乐部由英商玛礼逊洋行设计,主建筑东翼为船库,西翼为室内游泳池。俱乐部呈维多利亚坡顶建筑,巴洛克装饰风格。这幢建筑物与英国领事馆和新天安堂的装饰保持一致,红墙黑瓦,非常和谐。这个以划船为名的俱乐部,随着苏州河航运日趋繁忙与污染严重,划船的名义早就消失,但室内游泳池却始终对外开放着。本世纪初,笔者还多次到那里游过泳。在外滩源的整体规划中,这幢建筑物原先是要被拆除的,2009年6月电视台播出了这条消息,经许多专家的共同呼吁,硬是在推土机前抢救下了这幢建筑物。
现在,划船俱乐部东侧的船库保存了下来,风貌依旧;西侧的游泳池把大理石泳道留了下来,四周是绿油油的草地,也算是一种纪念的方式,倒也别有风味。最珍贵的建筑物的门头,完好无损,耸立在苏州河畔,绿草丛中,在夕阳的辉映下,凄凉而又美艳。
后记
外滩源,外滩之源。在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之处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默默耸立着始建于1873年的英国领事馆,始建于1886年的新天安堂,始建于1903年的划船俱乐部与始建于1907年的外白渡桥。这些有百年以上历史的老建筑物,是上海外滩的起源,是上海近现代建筑物的起源,是上海近现代建筑史上最弥足珍贵的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