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这里就是李昌鸿他们那届学习班开班的旧址”,杨勤芳指着蜀山南街一老房子。
杨勤芳要带我们去看他们家的祠堂,结果意外地把我们带到了丁蜀镇最有韵味的一条小巷。当地政府显然意识到了蜀山南街对紫砂文化的贡献与价值,城市化的步伐在这里停了下来,很多摇摇欲坠的老房子被钉上了一块护身符般的铭牌,比如“蜀山南街76号·顾景舟故居”。站在1981年8月落成的蜀山大桥上,杨勤芳告诉我们,原来的蜀山桥是一很有味道的石拱桥,“走了几百年还很结实,但是下面的拱太小了,没法过大船,所以就拆了”。
正说着,一艘吃水很深的驳轮从桥下凫过,就像是在印证杨勤芳所言不虚。
蜀山桥横跨的小河叫蠡河,在民间传说中,范蠡当年携西施就是沿这条水路唉乃而来、遁入五湖的……丁山蜀山,隔着蠡河相对无语,目送陶朱公成功后的大隐。范蠡真是千古一绝,以牺牲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代价,帮助勾践雪耻复国,最后却聪明地弃官从商,舍玉阶高台,奔黄金大坦。我对杨勤芳说:当年陈曼生一乘小轿,疾疾而来,除帽挂靴,与你高祖素手弄泥,想必也是一番范蠡情怀。
杨勤芳笑:那是真正的神仙。
这是在回应我先前在他家的赞叹。那个临水的小院落里,果木森森,卧猫走狗,廊下一鹩哥,庭上一焦尾……我当时就说:好一神仙窝。后来看杨氏的紫砂作品,中间多有灵感来自古琴。据其自述,古人制琴,天柱为圆,地柱为方,与紫砂方圆理论如出一辙。杨勤芳有一壶,开片纹理如水漫石上,壶钮更是古琴调弦的琴轸造型,创意明显源自《流水》。
其实,类似杨宅这样的神仙府第,我们踏访了不少,但真正如杨勤芳这样有意识地完善自我的国学修为,却是我们遇到的惟一的一位。
说起来也很宿命,当年杨彭年出身贫寒,除了有一制壶的薄技,并没有多少文化的储备与修为,这应该是后辈晚生如顾景舟论述他壶艺平平的根本原因。顾氏曾断言“历代真正进入艺术境界的壶艺大家,都具有相当丰厚的文化功底”,应该是有所指。其实讨口紫砂界的多为寒门子弟,这一事实普遍存在于不远的过去。李昌鸿入门时,宜兴还流传一民谚:“学手艺做紫砂陶,不会出张泽桥”。张泽桥是丁蜀镇到宜兴的途经地,那民谚的意思是学做紫砂壶很难有出路,离开丁蜀镇就没有了施展的空间。
说到底,紫砂艺人其实就一手艺人。
钱了灾(化名)是位紫砂壶的经销商,他表示对顾景舟的一些观点不敢苟同,“杨彭年再怎么修为也成不了陈曼生,陈曼生再怎么不耻下问也无法取代杨彭年,二者打一开始就是两体共生,而不是雌雄共体”。钱了灾直言不讳地说:如果按顾景舟的观点来衡量现在宜兴紫砂壶的大师,你会发现无大家可言,这不是那些大师们的错,检索一下刚刚过去的那100年,是一个吟风颂月的时代吗?按理说,当代紫砂壶应该是最不值钱的,因为士这个阶层完全被收拾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