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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工匠精神——“老陶工”徐朝兴青瓷筑梦六十载






[日期:2016-06-18] 来源:人民网  作者:佚名 [字体: ]

      清晨五点,浙西南边陲小城龙泉掩映在薄薄晨雾之中,尚未苏醒。
      城南的青瓷大师园内有人已经开工了。
      “嗒嗒嗒……“低沉又富有节奏感的声响从朝兴苑二楼的工作室传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辘轳车前,屏息凝神,手持修胚刀轻触圆形陶胚。随着陶胚高速地旋转,老者轻微抖动着手中的刀具,细小的泥屑不停地飞溅出来。一分钟过后,原本光滑的陶胚上呈现出了细密有序、凹凸有致的花纹,精致得如同机器雕刻一般。这位老者就是当今龙泉青瓷届的泰斗、亚太地区手工艺大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徐朝兴

      “冥冥之中,我注定就是要吃这碗饭的。”
        徐朝兴与青瓷打交道已有六十年,从一个学徒到一代大师,徐朝兴靠的是机遇与勤奋。
      1943年春天,徐朝兴出生在浙江龙泉丁字街的一家药铺里,他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小小年纪便能写得一手好字。13岁时,因为家庭成分问题,徐朝兴不得不中断了学业。那一年冬天,他带着父母给的7元钱,肩挑一条棉被和一床草席,翻山越岭走了80里,来到了龙泉县上垟镇木岱村公私合营瓷厂当学徒。刚到瓷厂,因为个头太小,徐朝兴被拒之门外。后来厂长可怜他,暂时收留了他。徐朝兴开始跟着老师傅在厂里学做蓝边碗,从早晨六点到晚上四点,忙个不停,从无怨言。厂长见他刻苦努力,便破格将他正式留下了。当时的工厂还是公私合营体制,没有固定工资,按计件报酬,徐朝兴非常勤奋,每天总是做得最快最多最好,很快成为了学徒中的佼佼者。

      龙泉青瓷始于唐五代,在北宋时期初具,南宋中晚期进入鼎盛时期,制瓷技艺登峰造极,梅子青、粉青釉达到了青瓷釉色的最高境界。传统龙泉窑中的哥窑与官窑、汝窑、定窑、钧窑并称“宋代五大名窑”。但龙泉青瓷经历了北宋的发祥、南宋的鼎盛后,在清朝逐渐衰落,整个生产几乎中断。1957年,龙泉青瓷迎来了春天——周恩来总理提出恢复五大名窑的指示,由国家轻工业部组织各地陶瓷专家专程前往龙泉,恢复发展龙泉青瓷生产。瓷厂专门成立了仿古小组,15岁的徐朝兴学徒因表现突出,被破格录取,是整个小组中最年轻的。
      进入小组后,徐朝兴师从老艺人李怀德。与之前制作蓝边碗的粗犷风格不同,青瓷的制作都是精细活儿,必须静下心来,从头学起——碾磨、配料、拉坯、上釉、烧制……每一道工序徐朝兴都给师傅打下手,仔细揣摩,细心领会。仿古小组根据当时专家分析出来的胎、釉成分与数据进行了无数次的仿制与实验,终于在1959年成功烧制失传300多年的龙泉青瓷,完成了新中国成立10周年人民大会堂用瓷的任务。龙泉青瓷得以在新时代焕发出全新的活力。之后,仿古小组还成功烧制了失传700多年的哥窑,仿制的工艺和技术也接近古瓷,受到了专家的一致好评。在仿古小组的多年学习中,徐朝兴刻苦学习,虚心求教,最终掌握了龙泉青瓷完整的烧制技艺。

      1977年,龙泉瓷厂把仿古小组改为青瓷研究所,徐朝兴成为了研究所成员,有了更多接触陶瓷界专家学者的机会,有幸观看到了许多古今中外的高精尖陶瓷珍品。青瓷研究所是龙泉瓷厂的设计研发单位,徐朝兴仍跟随着师父李怀德负责制作茶杯、花瓶等模母。模母制作完后,交予工人进行生产。年轻的徐朝兴凭着过硬的技术水平成为了工厂里的技术骨干。1979年,厂里确认他为入党积极分子,得知好消息后,他激动得好几天都睡不着。
      1980年秋,厂领导突然通知徐朝兴去龙泉开会,他发现同行的都是厂里的领导,心中一下忐忑不安起来。“不会是我犯错了吧?当时真的是吓死了。”徐朝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感慨万千。后来到了县里,领导笑着宣布他出任龙泉青瓷研究所所长,徐朝兴惊呆了。从一名普通工人,连跳六级成为所长,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情。“今后你的担子更重了,不要辜负党对你的期望啊!”领导拍拍徐朝兴的肩膀说道。原来领导们担心徐朝兴会拒绝,所以来了一个“先斩后奏”。
      担任所长之后,徐朝兴比以往更加努力研究青瓷技艺,兢兢业业、孜孜不倦,制作了一批又一批优秀青瓷作品。也是从这时起,徐朝兴开启了他青瓷艺术的“黄金时代”。

      1978年的全国第一届陶瓷美术设计评比会上,浙江省送去的所有瓷器没有一件获奖,铩羽而归。时间飞逝,1982年初,全国第二届陶瓷美术设计大赛即将临近,时任浙江省轻工业厅长的鲁哲召集全省的制瓷骨干到杭州开紧急会议,提出要求,寄予厚望。参会的徐朝兴心潮澎湃,下决心一定要研制出最高水平的青瓷,为浙江争光。
      有次徐朝兴在北京故宫参观,看到了一只青瓷大盘,目测了一下,直径大约是40厘米。徐朝兴灵光一闪:是不是可以在古人的基础上,增大圆盘直径,制作成一个哥窑挂盘,若是能成功,必定可以获得佳绩。但想法归想法,制作起来,却是困难重重。厂里专门成立了技术攻关小组,徐朝兴率领着手下夜以继日,反复研究,几乎就把研究所当成了家。
      传统的陶瓷烧制,需要经过手工拉坯成型、修坯上釉、高温烧制等过程,每个环节都不容有差。在后期的烧制过程中,还存在着许多不确定因素,龙泉青瓷又属于薄胎厚釉的瓷器,烧制过程中收缩率非常大,所以成品率非常低。功夫不负有心人,徐朝兴经过30多次的反复尝试,终于成功烧制了《52厘米迎宾大挂盘》。
      这件作品被送往全国第二届陶瓷美术设计大赛参评,引起轰动。专家们对于这件作品给出了高度的评价:“《52厘米迎宾大挂盘》釉色温润、开片适中,其工艺难度均超过历史水平,可誉为当代哥窑瓷器的‘国宝’!”这件制作精美的瓷器也获得了全国第二届陶瓷美术设计大赛一等奖,现收藏在中南海紫光阁。


      获奖之后的徐朝兴投入了新的研究之中。他发现一般家用餐具多为圆形,若是家里来人一多,餐具铺设开来,桌子就放不下了。于是,他和妻子一起多番研究,绘制草图,将艺术的元素加入了日常瓷的设计与制作,把多件餐具巧妙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一朵花朵的样式,既美观又实用。1986年,他设计制作的这套《33件云凤组合餐具》从全国800多件作品中脱颖而出,一举夺得第三届全国陶瓷新产品设计评比大赛一等奖。这套餐具随之投入大批量生产,市场上供不应求,受到广大消费者的欢迎。仅1987年就生产了35万套,年产值100多万元。一件优秀的作品救活了一个厂。

      徐朝兴有一件得意之作不得不提,那就是《中美友好玲珑灯》。这个作品的诞生不仅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也让龙泉青瓷在国际上名声大噪。徐朝兴设计的这款玲珑灯实际上是一件装饰性很强的日用青瓷灯具。他在灯具造型上综合运用了刻花、镂空、雕饰、堆塑等各种艺术手法,将一个梅子青釉色的青瓷灯罩装饰得玲珑剔透,轻盈华美。图案设计上他刻画了一组中美友好青年的形象,突出了《中美友好玲珑灯》的思想含义。此外,他还运用玲珑灯的灯光,巧妙地将青瓷灯体上镂空雕制的中国传统图案映射出来,造成一种清透、明快、皎洁、温馨的视觉感受与环境气氛。这件作品后来被邓小平同志选中,作为国礼送给了时任美国总统的卡特,现收藏于美国白宫。

      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徐朝兴获奖无数,他不断地在青瓷的制作与设计方面进行钻研,推陈出新。从拉坯、修坯再到上釉、烧制,徐朝兴都有着独到的见解。徐朝兴在上世纪90年代制作的《哥弟窑混合三环瓶》便是他孜孜不倦追求青瓷传承与创新的最好见证者。
      哥窑和弟窑烧制的青瓷截然不同,哥窑瓷器胎质呈黑色,釉色呈青灰色,釉面有细密的开片;弟窑瓷器,胎质呈白色,釉色呈粉青和梅子青色。两者烧制时候的收缩率也相差甚多,所以自古以来鲜有人能将两者完美融合。徐朝兴大胆地在哥窑弟窑之间进行着一种整合性的探索,在掌握古瓷传统绞胎烧制的基础上进行技术革新——他将哥窑的胎泥和弟窑的胎泥混合一起,拉坯成型。在烧制过程中,虽然遇到诸多挫折与失败,但徐朝兴却永不言败。最终,在第五次烧制的时候,他成功制作出了完美的哥弟窑混合三环瓶。这件作品不仅有哥窑天然开片的纹路之美,也有弟窑粉青釉色的朦胧之美,灰青淡雅,温润如玉。

      纵观徐朝兴近20年的青瓷作品,装饰语言丰富,又具有鲜明的艺术特征,其中最值得称道的装饰手法就是他的跳刀技艺。
      跳刀也叫抖刀,是在拉坯成型时,通过手的抖动与震颤,将修坯刀与在转轮上旋转的陶坯进行接触,形成有规则的点状痕迹和有序的纹理。其实在古代,跳刀是传统修坯过程中的瑕疵,或因技术不纯熟,或因传统刻线基本功不到位,工人手不稳所造成的。但徐朝兴苦练出来的跳刀技术却是独树一帜——花纹细密有致、犹如机器雕刻一般,却比机刻多了一份灵动。
      “古时候,设备技术有限,所以他们的跳刀比较粗矿,而我的跳刀却非常细腻、均匀。”为了达到这种效果,他自己改良了修坯刀,刀头部分有一定弧度和弹性。“跳刀的时候,还要全身心投入,不能有任何一丝分心,也不能受到任何干扰。”为了防止外人打扰,多年以来,徐朝兴总习惯于早晨五点到八点,在许多人还在睡梦之时开工。清晨的三小时,是他每日坚持的创作时间,屏息凝视,沉醉于跳刀的短暂且富有节奏的韵律之中。短短一两分钟之内,徐朝兴要在坯体上留下成千上万刀,千点万线的有序排列,形成了精美的跳刀纹饰,令人惊叹。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却凝聚着徐朝兴几十年的功力。“很多人来找我拜师,学习跳刀,没学几天就回去了。浮躁的人最终也只能学得皮毛,这个工艺还是需要静下心来,潜心练习的。”跳刀不仅是一种技艺的展现,更展现了匠人独特的艺术心境。

      今年恰逢徐朝兴从业六十周年,他将带领徒子徒孙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一次六十周年的大展。最近他也正在加班加点制作自己的展品。
      青瓷筑梦六十载,徐朝兴坦言:有快乐,有煎熬。“从拉坯、修坯、装饰、上釉再到烧窑,每一步都是由我亲手制作完成的。在窑温缓缓下降的那段时间,守在窑门外内心非常煎熬,担心开早了对青瓷不好。这种等待就好比在产房外等待妻子生子一般,十分忐忑。到真的打开窑门的时候,如果那天出窑的作品成功率高,就会相当喜悦,颇有成就感。但如果出窑的作品成功率低,那就等于前功尽弃,白忙活了一阵,心情是会比较郁闷。但我们这群做青瓷的人,经过几十年的历练,已经具备了‘抗体’,早就明白青瓷就是火的艺术,不可能做一件就成功一件,要时刻准备着重新开始。”
      这么多年来,作为国家非遗传承人,徐朝兴早已桃李满天下。他无偿将青瓷制作技艺倾囊相授,希望弟子们能将青瓷技艺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徐朝兴说:“技艺是民族的,不能把它带到棺材里去。我收徒弟有三个标准,首先要看‘德’,就是人品,还要有大局意识、团结精神;其次,看‘悟’,是不是做青瓷的料;最后看‘艺’,要求技艺已达到一定水平,这是一个门槛。总结起来,就是‘人贵德,德立品高;艺贵道,道法自然;瓷为魂,魂如清泉;形贵简,简极生美;功贵勤,勤能补拙’”。
      亚太地区手工艺大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龙泉青瓷传统烧制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第八、九届全国人大代表、浙江省劳动模范……面对各种荣誉和头衔,徐朝兴说:“我不是大师,我就是个老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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