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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润福:生命之泥






[日期:2018-11-13] 来源:《上手》  作者:谢莹郑民 刘润福 [字体: ]



      “经过放熟,泥土中沉睡的有机生物被逐渐唤醒,看起来是外表发霉了,但其实是生命在内部生长。这样的泥土,通过制作后,才会转化为更富有情感的陶瓷作品。”

——生命之泥

      谢莹郑民:您是大连人,接触龙泉青瓷有什么特别的机缘吗?
      刘润福:最早对青瓷的认识是小时候,我们家有一个淡青色的青瓷罐儿,总是塞满了猪油渣。“吃货”最早都是从吃开始建立感情的,不过那个时候关心的还只是罐子里的好吃的。上大学之后开始在书本上认识青瓷,但对青瓷的探索并不是很深入。1999年我留学日本东京艺术大学,跟着导师岛田文雄,开始了正式的做陶生涯。

      谢莹郑民:在日本学习后,您觉得日本人在制作陶瓷方面跟我们中国人有没有一些不同之处?
      刘润福:日本民众对中国陶瓷艺术特别崇敬。有一次在东京博物馆的一个宋代瓷器展,看到那些日本观众都是单膝跪地去欣赏中国的瓷器,我非常震撼。深感自己生于陶瓷大国的自豪,也深感要把陶瓷做好的责任。
      日本民间手工艺人对陶瓷技艺的连贯性要求很高,配料、揉泥、拉坯、塑形、上釉、烧制,必须连贯独自完成,所以在作品之中融人更多的是整体的一致的审美追求,这是日本陶瓷界一直强调的审美概念。而中国陶瓷有一部分装饰性的步骤被肢解开来。比如有些非常发达的陶瓷产区,就会把各部分工序拆分开来,每个步骤不连贯,所以生产出来的器物的内在审美并不连贯,有些甚至是相悖的。越是极高水平的作品,越是对细微之处有要求。
      谢莹郑民:您是什么时候到龙泉的呢?对龙泉有什么印象?
      刘润福:我的导师岛田文雄是做彩瓷的,但他很关注青瓷。我主要关注白瓷和青白瓷。当时我的导师受日本文部科学省委托做青瓷研究,我也就跟着他来到了龙泉。龙泉的风土人情,安静有序的氛围,让我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借用一个词叫“山清水秀”,我第一次到龙泉,就感觉漫山遍野的绿色特别赏心悦目,水也特别美。我的家乡是大连,靠着海,所以山的绿色、水的蓝色,都呼唤起我对家乡的一种留恋。大连和龙泉都有难以言表的共通的东西在里面,像是我的老家,熟悉亲切。
      谢莹郑民:您为什么会比较偏爱白瓷和青白瓷呢?
      刘润福:宽泛意义上说,我喜欢单色釉的瓷器。单色釉瓷器中,青瓷,青白瓷,白瓷都是很纯净的美。我觉得在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里,纯净的美应该是我们的一种理想。同时,我觉得这些单色瓷会让人感觉到一种谦逊的美德。
      艺术表现大多强调情感的宜泄和表达,但我觉得退一步,留给观者联想和再创造的空间也极其重要。在我看来,真正的好的艺术品不应该只是艺术家告诉观众一个想法。而是受众也应该有自己的体验。单色瓷器正好构建了这点。它更容易给观者留足遐想空间。
      另外,其实单色瓷的美是很丰富很多元的。比如即便是白瓷,我们的装饰手法也很多样,造型也有极其广阔的表现空间。即便是白色还分乳白、雪白、米白、青白等等,白瓷的呈现效果或温润,或哑光,或透明,所以并不单调,反而是异常丰富的。
      大道至简,不是简到无,而是简到更丰富。
      谢莹郑民:您怎么看待陶瓷艺术中的“泥”?
      刘润福:中国陶瓷艺术涵盖了木、火、土、金、水的五行要素,有木才能塑性,油水才能拉坯,有木才能成灰做釉,有火才能煅烧成瓷,有金才能发色成彩,陶瓷是中国五行的智慧结晶。
      在五行位置的排位中,“土”处于正中间的地位。木居东代表青色,金居西代表白色,火居南代表红色,水居北代表黑色。这些色彩的核心也都与泥土有关。其中,“青”色居东,是土孕育的最重要的色彩。泥土是天地万物的正中,是所有事物的基石,也是陶瓷艺术的基础。
      还有一点需要特别强调的是,我理解的土是一个有生命的概念。世间的植物有草本也有木本,草本的植物春生夏长,每年会有枯荣。也有一些木本的植物,它们生长数十年、上百年,但终归还是会枯死。动物也是如此,即便是一些很长寿的动物,比如仙鹤、乌龟,最终也会走向死亡。无论是草本木本的植物,还是寿命长的动物,消亡之后,这些草木生灵都会化为泥土,它们的灵魂都会融入泥土,化作泥土的一部分。所以我刚才强调了泥土是有生命的,泥土是有灵性的。每次我们揉泥,都可以感知到泥土中淘洗了万物生灵的灵气。
      泥土富有喜怒哀乐的感情,比如我们在街上遇到一个泥土块儿,有些人觉得很肮脏便那么随脚一踢,那它便是普通的泥土块,甚至会磕了我们的脚,让我们受伤,让我们疼。但如果我们反过来看待它,温柔用心地对待它,经过淘洗、揉搓、雕琢、燃烧,它就会变成一件精美的瓷器。所以泥土的性质也像中华传统观念中“德”的概念,那便是别人怎样对我,我也怎样待人,别人厌恶我,我就还以颜色,别人热爱我,我就化作精美报答。 泥土本身是生命从一个形态转化到另一个形态的过程,世界上所有的生灵都处于互相转换之中。一些生灵转化成泥土,泥土是生命的一种存在形式。泥土烧制又转化成瓷器,瓷器又变成生命的另一种存在形式。
      谢莹郑民:在泥料的选择上,您会有一些自己的偏好吗?比如说更喜欢某个地区的泥料? 
      刘润福:我和产区的艺术家稍有些不同。因为我在大学里教书,所以并不拘泥于使用某一个地区的泥土,我会选择各地的泥土来比较,我主要做青白瓷,也偶尔做紫砂、白瓷、釉下淡彩等其他类型,但还是主要以单色釉的瓷器为主。
      谢莹郑民:您用过各地的泥料,觉得龙泉的泥料有些什么特征呢?
      刘润福:龙泉的泥料有它值得赞美之处。龙泉的泥相对其他产区的泥来说是非常温润的——一般我们会形容瓷器烧制出来后的釉色是温润的,事实上,在釉色之前,它的基础是泥土——泥土是温润的,烧制之后自然也是温润的。比如同样是龙泉和景德镇这两个代表产区的泥,龙泉的泥非常的柔滑,可塑性非常高,对手的应答性非常强。

      谢莹郑民:在一些陶艺创作中,有些作者会去研究那些配比不一样的泥土,从而去寻找他自己的创作语言。您是否也有过这类尝试?请举个例子。
      刘润福:泥土的多样性我是非常喜欢的,经常做些实验,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又一次我想烧制冰裂纹,但烧制出来后并没有出现,当时还很是失望,就随手放在一边去做其他的事情了。但是半年后,突然发现冰裂纹竟然奇迹般的出现了。由此我才认知到冰裂纹并不是烧制就马上显现,而是需要一段沉寂的时间。     
      我也更加理解到泥土本身是有生长有生命的,它有一个慢慢地生长的过程。刚开始开片可能只有一条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瓷器纹样在变化,它变得愈发丰富多彩和有内涵。
      所以我们和泥土、器物的交往过程,是共同变化、共同生长、共同沉淀的。
      谢莹郑民:您讲到经常做些实验,能否讲一讲具体的实验方式,比如说会用哪些不同的泥料进行混合?
      刘润福:一般来说我的配比泥都是在相同产区内进行实验,比如用宜兴的两种泥来配比,或者龙泉的两种泥,而不会用两个不同地方的泥进行配比,否则很容易产生一些工艺上的缺陷。龙泉泥一般用白泥和紫金土来配,配成各种朱砂胎或是铁胎。但和胎土相比,配比更重要的是釉。因为陶瓷的纹理变化有两个角度。要么让胎变化釉不变,要么让胎不变而让釉来变化。只有胎和釉的比例不同才会产生各种丰富的开片效果。

      谢莹郑民:一些陶艺家会要求泥料在使用之前有一个“放熟”的过程,泥料的“放熟”指的是什么?这个过程对泥料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刘润福:我特别注意“放熟”这个过程,一般会放得比较久,除非是有极其紧张的任务。泥放得久,就会更加“熟”一些。所谓“熟”是指它的可塑性更强,更易拉坯,更便于处理造型。刚产出的泥会经过淘洗、搅拌、粉碎的复杂过程,然后经过过滤变成可以拉坯的泥料,但其中没有微生物。之所以放熟,是想让泥中的微生物繁衍生长。所以夏天是放熟最好的季节。我个人把这个过程定义为唤醒生命的过程。经过放熟,泥土中沉睡的有机生物被逐渐唤醒,看起来像是外表发霉了,但其实是生命在内部生长。这样的泥土,通过制作后,才会转化为更富有情感的陶瓷作品。
      我觉得我在制作陶瓷时,不是制作一件简单的物品,而是制造另一种种生命现象,所以这个步骤极其重要。
      谢莹郑民:揉泥的过程您是不是也会自己亲手完成?
      刘润福:是的。机器揉泥虽然也很好,但我都会亲自上手来揉泥。因为在创作之前和泥有一个交往对话是极其重要的,只有和泥亲密接触了,这块泥才会成为你创作语言的一部分,甚至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这也涉及到“劳作”“温度” 这些关键词。我们只有通过劳作来体验手与泥土的关系,才能与它们建立情感。而“温度”也不是简单物质上的冷热的概念,它还代表了情感的温度。我们在制作器物之前,和泥土之间积累了情感的温度。器物在烧制之后,制作者把它馈赠给使用者,情感也被制作者传递给使用者。伴随岁月的增长,使用者还会对器物积累沉淀更多丰厚的情感,增加更深厚的情感温度。
      谢莹郑民:您现在的日常生活、创作状态是怎样的?
      刘润福:现在我算不上什么学者,只是个教书匠,日子挺平静的,我也很喜欢做陶瓷的这种慢生活状态。其实我很憧憬做一个手工艺人,但很多时候因为教学、科研、去各地考察等事物,我创作的量并不是很大,甚至应该算是比较少吧。而且相较于雕塑这类大型的装饰性很强的物件,我更喜欢制作一些可以传达情感的实用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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