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长物”者,本乃身外之物。这许多闲适玩好之器物,因赏鉴品评而生雅俗之分。文人玩物,关键是于“玩”中得其赏会。“玩”讲究亲狎上手,在手与物的摸索体会中,人与物亲切有情。因“玩”而“赏”,玩赏之惬于心不外是流连于好时光里,时光之好在于得“时”与得“意”。这“时”也是机缘,既得好时自应有所表示以为他日玩味,于是有品评题跋吟咏之事。这玩物之道生发出一整套品评鉴赏文化,与佳作结缘,与友朋赏会,与有识者切磋,与同好者互勉。
  其三是百姓日用之道。在中国人的百姓日用中,发展出一种朴素的造物之道。日用即道,这是天民的传承,民间的智慧。手工艺术是民众的创造、民生的艺术,而不是与现代艺术建制相对应的所谓民间艺术。百姓日用中的创造是埋伏在日常生活中的艺术,不止于器具制造的工艺,还是一种本质上的制作与生产,一种生活形式。这日常生活的艺术、民众的造物术,是从切身劳作和上手的技艺中缓慢生长出的民学创造力,是从中国人的乡土生活中生发出的一种平静而广大、素朴而不息的演进力量。
  我以为,若能够在当前手工艺术的创作与教学之中,重新召唤起这三种文化渊源,吸纳之,会通之,我们或许就可以在当代文化语境中,重建一种东方艺术的伟大传承,即:“身心发动、情意直观”的发生方式,“艺道兼通、理事相应”的精神指标,以及“劳作上手、读书养心”的传习之道。
  徐朝兴先生是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龙泉青瓷烧制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同时又是一位典型的手工艺人。他生活简朴、自律谨严,一切自己动手,做起事来条理分明、干净麻利,七十有余,依然身手矫健、精力旺盛,令我们这些晚辈深感惭愧。望着精神矍铄的徐先生,看着他拉坯、修坯、雕刻、跳刀时专注的神情,我不由想起庄子《养生主》中的“庖丁解牛”。在这个故事中,庖丁围绕解牛讲了一番道理——“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因其固然”,“视为止,行为迟”等等,听完后,文惠君却说:“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从解牛的技艺中学到养生之道,或是庄子本义。确实,只有“以无厚入有间”才能做到游刃有余,只有“善刀而藏之”,才能“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就此而论,中国匠人的手工技艺不但可以打磨筋骨,还可以安顿人心,它所通向的,是身心修养之道、性命兼通之学。
  庄子的世界中有众多的工匠,在他华美瑰丽的文字中处处闪现着手艺人的身影。从《养生主》中的庖丁,到《人间世》里的匠石,从《天道》里的轮扁,到《马蹄》中的伯乐,再到《达生》中的佝偻者、梓庆、纪渻子、东野稷……这些工匠或者手艺人,或隐匿于市井,或放浪于江湖,寂没无名,偶现峥嵘。他们是技进乎道的艺术家,是道通于艺的修行者;他们从最寻常的劳作中贯通主客,得手应心,进而抵达自由之创造、他们共同的理想——合乎天,应乎物,一其性,全其德,是为“哲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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